张建刚的出现，像一块沉重的石头投入了沈静秋本就不平静的心湖。保卫科小队长的身份，意味着张翠花他们拥有了更首接、也更危险的爪牙。工会的书面警告在张建刚面前，威慑力大打折扣。昨夜若非陆沉那“不经意”的一撞带来的震慑，后果不堪设想。
沈静秋知道，自己必须尽快掌握更多自保的筹码。那诡异的读心能力，虽然危险，但却是她目前唯一能主动利用的武器。她需要更深入地了解它，掌控它，至少……要学会如何在被动卷入时保护自己，如何在必要时主动出击。
冬冬在角落里安静地玩着几颗磨圆了棱角的小石子，这是沈静秋能找到的唯一“玩具”。沈静秋坐在冰冷的板凳上，面前摊着工会的回执和那份抚恤金文件复印件。她的目光却有些游离，心思完全沉浸在对自己能力的探索上。
首视对方的眼睛。 这是触发读心的关键钥匙。但距离和目标的情绪状态也至关重要。距离越近，听得越清晰；目标情绪越激烈，心声越容易被捕捉，甚至被动卷入。
她需要一个“试验场”。筒子楼这个嘈杂的小社会，无疑是绝佳的选择。这里住着形形色色的人，上演着最真实的生活百态。
沈静秋站起身，走到窗边。窗玻璃上的冰花被她之前抠开的那一小片区域，像一个小小的瞭望孔。她需要保持距离，先从观察开始。
楼下，李大婶正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网兜，里面装着几颗蔫吧的白菜和一小块冻得硬邦邦的猪肉（显然是省吃俭用才买的），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走。她眉头紧锁，满脸愁容。
沈静秋集中精神，目光透过那小片清晰的玻璃，紧紧锁定李大婶那张写满忧虑的脸，尤其是她那双布满愁绪的眼睛。
嗡。
细微的刺痛感如期而至，比之前几次都要轻微可控。紧接着，一个充满焦虑和无奈的中年女声清晰地“递”进了她的意识：
“唉……这点肉票省了仨月……可小娟要下乡了……这一走，啥时候能回来？东北那疙瘩听说冻掉下巴……得给孩子带点油水……家里这个月又得勒紧裤腰带喝稀的了……当家的药钱……”
声音带着浓浓的母性担忧和生活重压下的疲惫，清晰而完整。距离大约十米左右。
沈静秋心头微动。成功了！主动远距离捕捉！李大婶的情绪焦虑，但不算极端激烈，所以声音清晰但冲击力不大。
她的目光移开，李大婶的心声立刻中断。控制力在增强！
这时，斜对门技术员小王家的门开了。小王穿着一件崭新的、领口镶着人造毛的“棉猴”（这个年代时髦青年的象征），头发抹得油光锃亮，哼着不成调的歌走出来。他手里拿着一个亮闪闪的金属壳小收音机，故意把音量调得很大，播放着激昂的革命歌曲：“……东风吹，战鼓擂，现在世界上究竟谁怕谁……”
他昂着头，脸上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得意，眼神却时不时瞟向周围，似乎在寻找观众。
沈静秋的目光锁定了小王。这个距离更近，只有五六米。她集中精神。
嗡。
刺痛感稍强。一个充满嫉妒、愤懑又带着炫耀的年轻男声瞬间冲入脑海：
“哼！姓陆的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画几张破图吗？装什么清高！连个笑脸都没有！凭什么他一来就能进技术科核心组？老子熬了三年还打杂！呸！……不过老子马上也有‘春雷’了！对象她爸说了，下礼拜就给我弄到！到时候看谁还瞧不起我！……啧，这破收音机先凑合显摆显摆……”
声音里充满了小人物的不平衡和急于证明自己的浮躁。沈静秋甚至能“听”到他看到别人投来目光时内心的得意感。
沈静秋皱了皱眉，移开目光。小王的心声让她有些不舒服。这时，小王的目光似乎无意间扫过沈静秋这边的窗户。沈静秋立刻感到一丝被窥探的不适，她下意识地侧身，避开了窗洞。
楼下传来一阵咳嗽声。是住在二楼的退休老工人赵大爷。他裹着一件破旧的棉袄，坐在自家门口的小马扎上，眯着眼睛晒太阳（虽然天阴沉沉的）。他手里拿着一个掉了漆的旱烟袋，有一下没一下地吧嗒着，脚边趴着那条瘦骨嶙峋的杂毛土狗。
赵大爷是筒子楼里的老住户，据说以前是厂里的八级钳工，技术了得，性格也倔，退休后话不多。沈静秋对他了解不多。
她再次集中精神，目光投向赵大爷那张布满皱纹、写满沧桑的脸，对上他那双有些浑浊、却似乎洞悉一切的眼睛。
嗡。
这一次，刺痛感很轻微。一个苍老、沙哑，带着点自嘲和豁达的男声慢悠悠地“飘”进脑海：
“……这破天儿，晒个屁太阳……老骨头都快冻酥了……狗日的关节炎又犯了……啧，小王那小子又显摆他那破锣嗓子……吵得人心烦……还不如听我自个儿唱……”
紧接着，沈静秋“听”到的不是语言，而是一段极其荒腔走板、严重跑调的旋律，在她脑子里突兀地响了起来：
“想~当~年~老子的队伍~才开张~拢共~才有十几个人~七八条枪~……”（京剧《沙家浜》选段）
沈静秋一个没绷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赶紧捂住嘴。这反差……也太大了！外表严肃沉默的赵大爷，内心居然是个自娱自乐的跑调歌王？
这意外的发现，让沈静秋紧绷的神经难得地放松了一瞬。她移开目光，赵大爷那魔性的内心哼唱戛然而止。
看来，只要对方处于相对放松或情绪外放的状态，即使没有激烈冲突，她也能捕捉到一些片段化的心声，甚至像赵大爷这样独特的“内心活动”。
就在这时，一阵激烈的争吵声从楼下某个方向传来，打破了筒子楼表面的平静。
“...你弟相对象，人家开口就要自行车、缝纫机！自行车票弄不到，钱总得凑吧？收音机、手表这些也得预备着！”一个尖利的女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