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翠玉般的大白菜，在沈静秋冰冷的屋子里，像一块沉默的界碑。它带来了温饱的希望，却也像投入死水的石子，在筒子楼这个封闭的小社会里，激起了层层叠叠、带着毒刺的涟漪。
陆沉是谁？厂里新来的技术骨干，背景神秘，沉默寡言，冷得像块冰。沈静秋是谁？死了男人的小寡妇，带着个拖油瓶，成分还不好（沈静秋家是知识分子背景，在那个年代是减分项）。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陆沉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顺手”给了沈静秋一颗顶好的冬储菜！
这消息像长了翅膀，借着风雪，一夜之间就传遍了整个筒子楼。在缺乏娱乐、生活单调的七十年代，这种带着强烈反差和暧昧色彩的“新闻”，无疑是最刺激的谈资。
“哎，听说了吗？昨天买白菜，陆工专门给304那小寡妇送了一颗！啧啧，那白菜水灵的……”
“真的假的？陆工？他平时见人都懒得点个头！”
“千真万确！我亲眼看见的！放下就走，话都没一句！”
“话都没一句？那才叫有鬼呢！没点心思，凭啥给她？怎么不给我一颗？”
“就是！那小寡妇长得是挺俊……哼，怪不得能把张婆子气成那样，原来是有新靠山了！”
“什么靠山？我看是狐狸精勾搭上了！陆工那条件，能看上她？带着个孩子，还是个……”
“嘘！小声点！别让人听见！不过啊……这寡妇门前是非多，谁知道是不是她主动……”
流言在公共水房的哗啦水声中滋生，在排队上厕所的等待中发酵，在狭窄走廊的擦肩而过时传递。每一个压低的声音，每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都像淬了毒的暗箭，无声地射向304那扇紧闭的房门。
沈静秋不是没感觉到。当她第二天一早出门去公共水房打水时，原本在门口聊天扯闲篇的几个妇女，声音戛然而止，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她，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鄙夷和一丝看好戏的兴奋。等她走过去，身后立刻响起压抑却清晰的窃笑声和更低的议论。
“瞧见没？眼睛都肿了，昨晚指不定怎么‘谢’人家陆工呢！”
“穿得再素净有啥用？骨子里……”
沈静秋端着搪瓷盆的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冰冷的愤怒和巨大的屈辱感瞬间淹没了她。她猛地停住脚步，想转身质问，想撕烂那些造谣的嘴！但李智死死地拉住了她。跟这些长舌妇对质？只会让流言传得更凶，更难听！她还有冬冬要保护！
她咬着牙，强迫自己挺首脊背，目不斜视地走向水房，仿佛身后那些恶毒的目光和议论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风像刀子，刮得她遍体鳞伤。
打水回来，刚走到自家门口，就看见门缝底下塞进来一个折叠起来的纸条。沈静秋的心猛地一沉。她捡起来，打开。
纸条是用报纸边角撕下来的，上面用歪歪扭扭、带着明显恶意的字迹写着：
“破鞋！勾引男人！不要脸！带着你的野种滚出筒子楼！”
字迹丑陋，像一条条蠕动的蛆虫。
沈静秋的呼吸瞬间停滞！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头顶！她猛地攥紧了纸条，纸张在她手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她环顾西周，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穿堂而过的寒风，呜咽着，像在嘲笑她的无助。
是王强？还是张翠花指使的其他人？或者是哪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邻居？
愤怒像岩浆一样在胸腔里奔涌，几乎要将她烧穿！她可以忍受白眼，忍受背后的议论，但这种赤裸裸的污蔑和人身攻击，像毒蛇一样咬住了她最脆弱的地方——她的清白和冬冬！
“妈妈？”冬冬被关在门里的声音带着疑惑和不安。
沈静秋猛地回神，飞快地将那张恶毒的纸条揉成一团，死死攥在手心，塞进口袋。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喉咙里的腥甜和眼底汹涌的泪意，推门进屋。
“没事，冬冬，妈妈捡了个纸团。”她强撑着笑脸，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冬冬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低头玩他的小石子。
沈静秋背对着孩子，身体微微发抖。口袋里那个纸团，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口剧痛。她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张翠花母子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们正愁找不到新的把柄来攻击她，抢夺抚恤金。陆沉那颗“顺手”的白菜，成了他们手里最恶毒的武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