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愣住了。张翠花张着嘴，骂到一半的话卡在喉咙里，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鸡。孙嫂手里捏着那封皱巴巴的信，眼泪还挂在脸上，愕然地看着沈静秋。探头出来的邻居们也全都怔住了，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沈静秋身上。
沈静秋无视了所有人惊愕的目光，径首走到孙嫂面前，伸出手：“信给我。”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那平静之下，仿佛蕴藏着即将爆发的力量。
孙嫂下意识地、带着点迟疑和希望，把信递了过去。
沈静秋接过信。信封是军用的牛皮纸，上面盖着边疆某部队的邮戳。她抽出信纸，展开。信是用钢笔写的，字迹有些潦草，但确实是汉字，并非孙嫂以为的“洋码子”。只是内容涉及一些部队的日常训练和边防任务，用了些孙嫂听不懂的术语和地名。
沈静秋快速地扫了一眼，心中了然。她抬起头，看向满脸焦急的孙嫂，声音清晰而温和地念道：
“娘：见字如面。儿在部队一切安好，勿念。近来边境局势紧张，加强巡逻警戒，伙食很好，顿顿有肉（孙嫂听到这里，明显松了口气，抹了把眼泪）。连长夸我训练刻苦，射击成绩优秀（孙嫂脸上露出自豪）。只是边疆苦寒，大雪封山，交通不便，年关恐难休假归家（孙嫂眼神又黯淡下来）。娘在家保重身体，勿要太过操劳。随信寄去津贴拾元，补贴家用（孙嫂眼睛又亮了）。儿：卫国。某年某月某日。”
沈静秋念得字正腔圆，语速不快，确保孙嫂和周围竖着耳朵听的人都能听清。她甚至特意解释了“警戒”、“津贴”这些孙嫂可能不太明白的词。
随着她的朗读，孙嫂脸上的焦急和担忧一点点化开，变成了欣慰、自豪，最后是得知儿子平安、还寄钱回来的喜悦。她一把抓住沈静秋的手，激动得语无伦次：“哎哟！沈家妹子！谢谢你！太谢谢你了！可算知道信里说啥了！平安就好！平安就好啊！还知道惦记他娘……好孩子……” 她粗糙的手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周围的邻居们也纷纷议论起来：
“哎呀，原来是这样！卫国那小子出息了！”
“就是！在部队好好干，给咱厂争光！”
“沈静秋……她认识这么多字啊？念得真清楚！”
“可不！人家是高中毕业呢！以前是知识分子家的闺女……”
“啧啧，有文化就是不一样！比某些只会撒泼骂街的强多了！”
议论的风向，在沈静秋清晰沉稳的朗读声中，悄然发生了转变。那些原本带着鄙夷和看戏的目光，此刻多了几分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尊重。在这个文盲率还很高的年代，识文断字本身就是一种值得敬畏的能力。更何况，沈静秋帮孙嫂解了燃眉之急，这行为本身就带着一种无声的力量。
张翠花被彻底晾在了一边，像个蹩脚的小丑。她看着被孙嫂拉着感谢的沈静秋，看着周围邻居投来的、带着明显对比意味的目光，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憋得像个紫茄子。她想再骂，却发现刚才那股撒泼打滚的气势，在沈静秋这突如其来的、带着文化光环的反击面前，显得那么粗鄙可笑。
“哼！”张翠花最终只能狠狠地剜了沈静秋一眼，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冷哼，悻悻地拽着旁边同样目瞪口呆的王强，灰溜溜地钻回了自己家。
一场闹剧，在沈静秋西两拨千斤的化解下，草草收场。
孙嫂千恩万谢地拿着信回去了。看热闹的邻居们也带着新的谈资，意犹未尽地缩回了自家门后。走廊里恢复了短暂的平静，只剩下寒风穿堂而过的呜咽。
沈静秋关上房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刚才强撑的镇定瞬间瓦解，身体因为紧张和愤怒而微微颤抖。她摊开手心，那张被揉烂的、写着污言秽语的纸条己经被汗水浸透。她看着纸条上丑陋的字迹，又想起张翠花那张怨毒的脸，一股冰冷的疲惫感席卷全身。
流言真的被击破了吗？恐怕没有。但至少，她用行动证明了自己并非一无是处，用“文化”这把武器，短暂地撕开了那些恶意的包围。这让她在绝望的冰窟里，看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自救的光。
然而，生存的压力并未因此减轻。抚恤金暂时守住，但坐吃山空是死路。糊火柴盒的活杳无音信。她带着冬冬，根本找不到像样的工作。那颗白菜再大，也总有吃完的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