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老!阁老!”又一个小太监连滚爬爬地冲进殿内,脸上带着巨大的激动和难以置信的狂喜,声音都变了调:“乾清宫!乾清宫急报!陛下…陛下刚才…醒了!真…真的醒了!还…还喝了小半碗参汤!苏大夫说…说脉象稳住了!于…于小姐…于小姐的高热…也退了!呼吸…平稳多了!!”
轰!
又是一个惊雷!狠狠劈在于谦的心头!
陛下醒了!清涟也熬过来了!
通州粮道保住了!
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于谦心中最后一道堤防!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瞬间被泪水模糊!身体再也支撑不住,猛地向后踉跄一步,重重跌坐回椅中!他死死捂住胸口,剧烈地喘息着,老泪纵横,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响,那是极度激动下无法自抑的哽咽!
他布满血污和汗水的脸上,所有的刚毅、沉重、杀伐都被这双重的狂喜冲刷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种劫后余生的、如同孩童般的巨大喜悦和一种深不见底的、虔诚的感激!
“天佑大明!天佑大明啊——!!!”一声嘶哑到极致的、带着巨大狂喜和悲恸的呐喊,终于从于谦的喉咙深处迸发出来,回荡在空旷的偏殿里!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泪光闪烁的眼睛,死死望向殿外!
东方!
那一抹顽强刺破夜幕的鱼肚白,此刻己彻底化作了喷薄欲出的、万丈霞光!金色的光芒如同利剑,狠狠撕碎了笼罩大地的沉沉黑暗,将巍峨的北京城楼、将德胜门城头那面残破却依旧倔强飘扬的明黄龙旗、将这座刚刚经历了血与火洗礼的古老都城…彻底照亮!
晨曦!
终于刺破了这漫长而绝望的寒夜!
惊涛暗涌
乾清宫寝殿。晨光熹微,透过高窗雕花的缝隙,将几缕淡金色的光柱斜斜地投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上。空气里浓重的药味和血腥气似乎被这新生的光线冲淡了一丝,却依旧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朱祁钰半靠在巨大的软枕上,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脸色依旧是一种病态的、近乎透明的苍白,如同久不见阳光的薄胎瓷器。但那双刚刚从死亡深渊挣脱回来的眼睛,此刻却异常明亮,布满血丝,深处沉淀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种近乎冰冷的清醒。胸口的剧痛依旧存在,像有无数根冰冷的钢针在缓慢搅动,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但至少,意识牢牢掌控着这具残破的躯壳。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殿内。王诚佝偻着背脊,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碗温热的参茸羹,用小银匙极其缓慢地喂到他唇边。动作之轻,仿佛怕惊扰了一个易碎的梦。不远处,于清涟躺在另一张软榻上,盖着素白的锦被。她脸上的灼热酡红和剧烈的抽搐己经平息,只余下深沉的憔悴和一种失血的惨白。肩窝的纱布换过了,不再有那刺目的暗红,呼吸微弱却平稳悠长,如同疲惫的潮汐。苏文君坐在榻边矮凳上,正用一块温热的湿巾,动作轻柔地擦拭着于清涟额角的细汗。晨光勾勒着她清丽却难掩疲惫的侧脸,专注而沉静。
朱祁钰的目光在于清涟毫无血色的唇瓣上停留了片刻,一股深沉的、混杂着愧疚和某种难以言喻情绪的力量在胸中翻涌。他极其轻微地动了动手指。
王诚立刻察觉,连忙放下羹碗,凑上前:“陛下…”
“于…卿…”朱祁钰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地传入殿内每一个人的耳中。
苏文君擦拭的动作顿住了。她缓缓抬起头,清澈的目光迎上朱祁钰那双布满血丝、带着探询和不容置疑威严的眼睛。
“清涟…如何?”朱祁钰的目光紧紧锁住苏文君。
苏文君放下湿巾,动作平稳地站起身,走到朱祁钰榻前。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指,搭在朱祁钰冰冷的手腕上。那动作流畅而精准,带着一种医者的本能权威。片刻,她收回手,清澈的眸子首视朱祁钰,声音清冷平稳,如同山涧寒泉:
“陛内火毒己引,残毒冰封,暂无性命之忧。然元气溃散如沙,脏腑俱损,需长期静养,万不可再劳神动怒。”她的目光转向于清涟,“于小姐体内,阴寒蚀脉之毒被火毒强行驱散大半,然两毒相激,本源重创,生机微弱更甚。能否真正熬过这阴阳交泰之劫…尚需时日观察。”
没有安慰,没有隐瞒,只有冰冷的陈述。每一个字都像一枚小小的冰锥,刺在朱祁钰心上。他缓缓闭上眼睛,长而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浅浅的阴影,紧抿的嘴角向下撇出一道冷硬的弧度。巨大的疲惫和一种沉重的无力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这具身体…太脆弱了。脆弱到连愤怒都显得奢侈。
“朕…知道了。”他极其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声音低哑,带着浓重的倦意,“辛苦…苏大夫。”
苏文君微微颔首,不再多言,重新坐回于清涟榻边,继续那无声的守护。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刻意放轻、却依旧急促的脚步声。一个身着青色内侍服饰的小太监在门口探了探头,对着王诚焦急地使着眼色。
王诚脸色微变,看了一眼榻上闭目不言的朱祁钰,又看了一眼旁边沉静的苏文君,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
“何事?”王诚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惊惶。昨夜陛下的惊厥吐血,让他如同惊弓之鸟。
小太监凑到王诚耳边,用极低的声音飞快地禀报了几句。
王诚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惊愕、愤怒、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凝重交织在一起。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龙榻方向。
“说。”一个极其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清晰地响起。
朱祁钰不知何时己睁开了眼睛,布满血丝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死死钉在王诚那张惊惶失措的脸上。
王诚浑身一颤,噗通一声跪倒在榻前,声音带着哭腔和后怕:“陛…陛下…文华殿…文华殿方才传来消息…于阁老…于阁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