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龙榻之上，死社稷！

头痛欲裂。

李强感觉自己像是被塞进了一个高速旋转的滚筒洗衣机，五脏六腑都在翻江倒海。无数光怪陆离的碎片在意识里冲撞、炸裂——震耳欲聋的枪炮轰鸣、甲板上海腥味的风、客户唾沫横飞讨价还价的嘴脸、还有最后那一刻，城市巨大的霓虹广告牌带着毁灭的阴影轰然砸落……世界彻底归于黑暗和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一点微弱的意识挣扎着浮出混沌的泥潭。沉重，难以言喻的沉重感从西面八方挤压着他。眼皮仿佛被黏稠的树脂糊住，每一次试图睁开的努力都牵扯着整个头颅深处尖锐的疼痛。喉咙干得像塞满了滚烫的沙砾，每一次微弱的吞咽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呃……”一声破碎的呻吟从他干裂的唇间溢出，微弱得如同蚊蚋。

“陛下！陛下醒了！天佑大明！陛下醒了！”

一个带着哭腔，又透着巨大狂喜的尖细声音猛地刺入耳膜，带着一种李强极其陌生的、令人头皮发麻的谄媚与激动。

陛下？谁？李强脑子像一团被暴力搅过的浆糊。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掀开了一丝眼皮。刺目的光线让他瞬间又闭紧了双眼，生理性的泪水从眼角渗出。他再次尝试，一点点地适应着那过分明亮的光源。

视野渐渐清晰。首先撞入眼帘的，是明黄色的帐幔顶端，绣着繁复到令人眼晕的龙纹。那龙张牙舞爪，金线在透过高窗的光线下流转着冰冷威严的光泽。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混合气味——浓重到发腻的沉水香，丝丝缕缕的药草苦涩，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陈年木头和灰尘的陈旧气息。

他转动僵硬的脖颈，目光扫过身下。身下是硬得硌人的巨大床榻，铺着厚厚的、同样绣满华丽纹样的明黄锦被。床边，黑压压地跪着一片人，穿着只有在古装剧里才能看到的、颜色深沉、形制古怪的官服。他们的头深深埋下，乌纱帽翅微微颤动，像一群受惊的鹌鹑。离他最近的是一个穿着深绯色袍子、戴着梁冠的老臣，他须发皆白，脸上沟壑纵横，此刻正死死盯着自己，浑浊的老眼通红，嘴唇哆嗦着，那里面翻涌的情绪太过复杂，李强一时竟辨不清是狂喜还是某种更深沉的绝望。

“陛下…陛下万福！”老臣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颤抖，“您…您终于醒了！社稷有主，大明有望了！”

李强张了张嘴，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漏风般的声音。他下意识地想抬手，却感到一股钻心的疼痛从胸口传来，伴随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虚弱感。他这才迟钝地感觉到，胸口被厚厚的绷带包裹着，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伤处。

“水……”他用尽全身力气，终于挤出一个模糊的字眼。

“水！快！给陛下水！”那个尖细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一个穿着青色宦官服饰、面白无须的中年太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床边一个鎏金铜盆旁，用银勺小心翼翼地从温着的玉壶里舀出清水，又捧着一个精致的玉盏，动作敏捷却又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恭谨，将水喂到李强唇边。

清凉的液体滑过干涸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慰藉。李强贪婪地小口啜饮着，混乱的思绪如同退潮后的沙滩，一些不属于他的、庞大而杂乱的记忆碎片开始不受控制地汹涌倒灌！

朱祁钰！郕王！瓦剌！也先！土木堡！五十万大军……全军覆没！皇兄被俘！北京告急！迁都？守城？……登基！对！就在刚才，就在这具身体昏迷之前，在一片混乱和绝望的哭喊声中，他被推上了这个位置——大明的皇帝！

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冰冷的黏腻感紧贴着皮肤。李强，不，此刻占据这具躯壳的意识，是李强，但他也是朱祁钰了！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铁钳攫住了他的心脏。他不是什么天潢贵胄，他只是一个被巨额销售指标压得喘不过气、最后还被广告牌砸死的倒霉房产销售！海军陆战队那几年摸爬滚打的经历，在眼前这如山崩海啸般的国难面前，渺小得如同尘埃！让他去对抗即将兵临城下、挟持着大明皇帝的瓦剌铁骑？这简首比让他去卖月球上的房产还要荒谬绝望一万倍！

“陛下…陛下？”老臣于谦敏锐地察觉到了新君脸色的剧变和眼底翻腾的惊涛骇浪，他膝行一步，布满老年斑的手紧紧抓住冰冷的金砖地面，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沙哑，“瓦剌前锋游骑己近畿辅！朝中…朝中人心浮动，南迁避祸之声甚嚣尘上！国不可一日无君，军不可一日无帅！陛下！请陛下速速决断，以安天下之心啊！”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带着血。

南迁？跑路？

这个词像一根烧红的针，猛地刺穿了朱祁钰（李强）混乱的脑海。一个声音在他心底疯狂咆哮：跑！快跑！离开这个鬼地方！这他妈是地狱开局！但另一个声音，一个属于那个刚刚被推上皇位、身负社稷重担的朱祁钰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压倒了所有的怯懦。

几乎是本能地，一股狂暴的力量冲破了身体的剧痛和虚弱。朱祁钰猛地用手肘撑起上半身，动作牵动了胸口的伤，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冷汗瞬间布满额头，但他死死咬住牙关，没有倒下。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下方跪伏的群臣，那些或惶恐、或麻木、或暗藏算计的面孔，一股混杂着现代人灵魂的愤怒和这具身体原主残留的不甘与责任感的火焰，轰然在胸中炸开！

“跑？”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压抑的大殿，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狠厉和嘲讽，“往哪里跑？弃了这祖宗陵寝，弃了这满城百姓，像丧家之犬一样跑到江南去？”

他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每一个字都像用尽全身力气砸出来：

“然后呢？让那也先的铁蹄踏遍北地，再饮马长江？让大明的子民世世代代，都抬不起头来？！”

他猛地抬手，指向殿外，仿佛能透过那重重宫阙看到北方滚滚而来的烟尘和血火：

“朕！就在这里！北京城就在这里！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轰！”最后八个字，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在每一个人的头顶！整个大殿死寂一片，落针可闻。空气凝固了，连那沉水香的烟雾都仿佛停滞了飘动。所有跪伏的大臣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极致的震惊和茫然。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这……这哪里是文质彬彬的郕王殿下能说出来的话？这分明是带着金戈铁马的铿锵，是淬了血的决绝！

于谦那布满血丝、写满疲惫和绝望的双眼，在听到这八个字的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那光芒锐利得如同划破沉沉夜空的闪电，驱散了眼底的浑浊和死气。他死死盯着龙榻上那个刚刚从鬼门关挣扎回来、脸色惨白却眼神如刀的青年君王，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不是恐惧，是一种沉寂多年的、属于武将的热血，被这惊雷般的话语彻底点燃、沸腾！他干裂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只有那死死扣住金砖地面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骨节泛白，微微痉挛。

“陛下…圣明！”于谦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却带着一股斩钉截铁的力量，重重地磕下头去，额头撞击金砖，发出沉闷的一声响。“臣，于谦，愿效死力！与北京共存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