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血幔初醒
浓稠的黑暗里,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狠狠搅动她的头颅。
沐宓闷哼一声,挣扎着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里是模糊晃动的金色光影——不是她熟悉的医院惨白顶灯,而是层层叠叠、繁复得令人眩晕的赤红帷幔。
一股浓烈到近乎呛人的甜腻熏香,混杂着另一种若有似无、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霸道地钻进她的鼻腔。
她猛地吸了口气,试图撑起身体。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却从脊背炸开,让她瞬间脱力摔回柔软的锦被中。
痛楚像冰冷的蛇,沿着脊椎上下游走。她艰难地侧过头,目光所及,是触目惊心的紫红淤痕,从肩胛一路蔓延至腰际,在白皙的皮肤上狰狞地盘踞着。
谁打了她?
“殿下?”一个带着颤抖的细小声音在帐外响起,充满了恐惧,“您…...您醒了?”
沐宓努力聚焦视线,看到一个穿着水绿色宫装、梳着双丫髻的小宫女,正跪在冰凉的金砖地上,头垂得低低的,瘦弱的肩膀在微微发抖。
她旁边放着一个铜盆,里面是半盆浑浊的血水,盆沿搭着一条染血的布巾。
“水…...”沐宓的嗓子干得像被砂纸磨过,嘶哑得厉害。
小宫女如蒙大赦,慌忙膝行上前,小心翼翼地用银匙舀起温热的清水,送到沐宓唇边。
清凉的水滑过喉咙,稍稍缓解了那份灼烧感。
“这是哪里?你是谁?”沐宓的声音依旧虚弱,带着浓重的困惑。
小宫女的手剧烈地抖了一下,水差点洒出来。她惊恐地瞪大眼睛,仿佛听到了最不可思议的疯话:“殿、殿下?奴婢…...奴婢是云釉啊!这里是您的昭华殿…...您…...您不记得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身体伏得更低,额头几乎要贴到地面。“求殿下饶命!奴婢该死!是奴婢伺候不周!求殿下看在奴婢尽心服侍的份上,饶了奴婢吧!”
昭华?殿下?沐宓的脑子一片混乱,像塞满了浸水的棉絮。她最后的记忆,是实验室刺耳的警报和失控爆炸的灼热白光。
她费力地抬起手,想揉一揉胀痛的太阳穴。指尖却触到了冰凉滑腻的东西。
她垂眼看去——十根指甲被染成了极其艳丽、近乎妖异的鲜红蔻丹,衬得她本就毫无血色的手背更加苍白。
这绝不是她的手!她的指甲因为长期接触化学试剂,总是修剪得短而干净。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却极有规律的金属摩擦声,伴随着沉重拖沓的脚步声,从寝殿深处传来,打破了这压抑的寂静。
沐宓循声望去。
殿内深处光线昏暗。一道颀长的人影倚着冰冷的朱漆殿柱,半隐在阴影里。他身上穿着一件质地尚可但明显陈旧、洗得发白的靛青色长袍,身形瘦削得有些过分。
最刺眼的是,他的脚踝上,竟扣着一条粗重的、磨得发亮的玄铁镣铐!锁链的另一端,深深嵌入身后的殿柱之中。
他似乎一首在那里,无声无息,如同殿内一件冰冷的陈设。
当沐宓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时,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攥紧。
那是一张极其年轻、甚至可以说是俊美的脸,剑眉星目,鼻梁挺首,薄唇紧抿。然而,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却没有任何属于少年的神采,只有一片沉沉的、化不开的冰冷死寂,仿佛万年不化的寒潭。
那目光穿透纱帐,落在她身上,没有恨意,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审视,像是在看一件死物。
他的脖颈和手腕处,隐约可见几道尚未完全结痂的鞭痕,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刺目。
“他是谁?”沐宓下意识地问出口,声音干涩。
跪在地上的云釉身体猛地一颤,头埋得更深了,声音细若蚊蚋:“殿下…...那是…...驸马…...顾隐公子啊…...”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同情,却又不敢表露分毫。
驸马?脚镣?鞭痕?沐宓只觉得头痛欲裂。无数碎片化的信息伴随着剧痛冲击着她的意识——骄奢淫逸、暴虐成性、昭华长公主、敌国质子、虐待驸马…...
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灌入她的脑海!
她,沐宓,一个现代社会的科研人员,竟然穿越了!而且成了这个臭名昭著、残忍无度的跋扈公主!
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她看着自己染着鲜红蔻丹的手,又看向阴影中那个如同困兽、眼神冰冷的少年驸马,再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狰狞的鞭痕(这似乎是原主自己甩鞭子的时候不小心抽到自己的?),最后目光落在云釉恐惧颤抖的脊背上。
“我不是她!”强烈的排斥感让她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一丝失控的尖锐,“我不是昭华!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云釉吓得魂飞魄散,整个人都匍匐在地,抖如筛糠:“殿下息怒!殿下息怒!奴婢错了!奴婢什么都不知道!求殿下开恩!”她以为这是公主新想出来的折磨人的法子。
阴影里,顾隐那双冰冷的眸子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随即又归于更深的沉寂。嘴角似乎掠过一丝极淡、极冷的讥诮。
失心疯?还是更拙劣的把戏?他缓缓垂下眼睑,仿佛对眼前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趣。只剩下脚踝上铁链冰冷的触感是唯一的真实。
沐宓看着眼前的一切,巨大的无力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颓然倒回华丽的锦枕中,闭上眼,胸口剧烈起伏。
刺鼻的熏香和血腥味交织着,提醒她这残酷的现实。
这金碧辉煌的昭华殿,不是天堂,而是一座冰冷的黄金囚笼。她是囚徒,那个锁在柱子上的少年,更是囚徒中的囚徒。
而那个唯一会为她哭泣的侍女云釉,此刻也因恐惧而瑟瑟发抖。
怎么办?沐宓的脑子乱成一团。她不是那个动辄打杀、以折磨人为乐的恶魔公主!她只是个搞科研的,连和人吵架都很少!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那鲜红的蔻丹刺痛了她的眼。这双手,原主曾用它挥鞭,用它施暴…...不,不行!她得做点什么!至少…...至少得先停止伤害!
一个念头,带着她固有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天真逻辑,在混乱中冒了出来:表达善意!用真诚化解这一切!比如…那个被打得很惨的驸马?他看起来伤得很重。
“云…...云釉,”沐宓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和一些,尽管还有些颤抖,“别怕。起来说话。”
她顿了顿,目光投向殿柱的方向,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善意”,“他…...顾隐…...伤得重吗?你…...你去…...去太医院,拿最好的伤药来。给他。”她特意补充,“要最好的!”
云釉猛地抬起头,脸上毫无血色,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仿佛听到了比公主要杀她更可怕的话。
给驸马拿药?还是最好的?殿下…殿下这是怎么了?是新的试探?还是…...真的疯了?她惊恐地看向阴影中的顾隐。
顾隐依旧垂着眼,仿佛没听到。只是那长长的、浓密的睫毛,在无人看见的角度,几不可察地微微颤动了一下。
冰冷的眼底深处,一丝极淡的、混杂着荒谬和警惕的涟漪,一闪而逝。
送药?是新的毒,还是更残忍的戏弄?这女人,果然变得更加愚蠢且…...不可理喻了。
他握在袖中的手,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触碰到袖袋深处一片冰冷坚硬的、边缘磨得锋利的碎瓷片。那是他仅存的,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武器”。
沐宓看着云釉惊恐万状的眼神,再看看顾隐那死水般的沉寂,心头涌起一阵强烈的挫败和茫然。
她只是…...只是想弥补一下原主的过错,想对那个遍体鳞伤的少年好一点…...
为什么他们的反应,都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殿内一时陷入死寂。只有鎏金兽首香炉里,那甜腻得发齁的熏香,还在无声地、固执地弥漫着,将这奢华的囚笼,熏染得更加沉闷而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