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本章中并无任何宣传宗教内容,只是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在针对一件事情上的友善讨论。
索菲亚眨了眨眼睛,深呼吸了几下,声音平静却带着几分疏远地讲道:“我们的海港是东西方的桥梁,那群威尼斯商人付钱获得海峡的通行权。但我们只是收税,并不亲自做那些异国商品的买卖,突尼斯的橄榄油、印度的香料,东方的丝绸都要在我们的港口中转。但我曾受过的教育中包含着,这海上贸易和陆上贸易的差别。”
她顿了顿,喝了口葡萄酒,似要通过那熟悉的甘甜回忆往昔。“陆上商队缓慢且艰难,而且路线大多固定,若是数个商队结伴而行,虽壮大了队伍对劫匪有了威慑,但彼此信任难以维持,要时刻担心不同商队的人。而在海上行驶的商船,虽乘风和洋流之便,能够快速抵达,但却常有波涛和海盗相随,好似一座孤岛。而我们东罗马帝国能够以海运牟利,正是凭借强大的舰队,若是没有强大的舰队,财富不过是沙滩上的贝壳,随时可被人拾起把玩。”
苏莱曼轻哼一声,“海上贸易的确要依靠强大的舰队,所以我们定会在安纳托利亚的每一处海湾,建立起强大的海军。”
可索菲亚却不再看他,只望着杯盏中泛起波光的葡萄酒,仿佛忆起爱琴海岸边的朵朵浪花。
林远将杯中的酒水轻轻一晃,酒液在杯中微微泛起旋涡随后归于平静。他并非不懂权谋或政治,也不是不了解朝代兴衰、王朝更迭的残酷,但他更在意的是人心中那份单薄的情感。仿佛透过索菲亚那瑰紫的眼眸,窥见了那份深埋于心的苦楚和无助。
随后笑了笑,用筷子夹起一块肥腻的肉塞入嘴中,漫不经心地说道:“你说的不错,海上的风浪总是猝不及防,人心也是。”
“只不过嘛——”
“贸易所带来的巨额财富,人人都会眼红。真正能守住这财富的,未必是舰队、未必是书籍,而是一个真正的掌舵者。”
索菲亚没有回话,扯了扯鬓角的发梢,忽的叹了口气,掌舵者么?雪白的理石柱、金碧辉煌的圣母像、父亲肩上的紫袍,这些色彩都被时间碾碎,一切都在变,就算是掌舵者也会因时间而衰老,被权臣的话语所蛊惑......
“帝国的敌人,并不是外部,而是内里的缝隙。我们让突厥人介入了皇室的争斗,是帝国的将军们早己轻视巴西琉斯、各自为了权力而争斗。”
“可如今,罗马人的愚蠢却被夸口为苏丹的远谋。”她说到这,面露讥讽,手指竟一用力拽下一缕细发。
苏莱曼闻言,脸色微变,但权衡了些许,并不打算反驳这位林远心上人的话语,若是和这落魄贵族逞口舌之利,反倒折了林远的面子。
林远轻轻一笑,不动声色地将话题收了回去:“我不知道苏头领是否对朝堂政治感兴趣,反正我没兴趣,我们赚钱,就是想让生活过的更舒服。谁称王,谁称帝,日子还要过下去,嘿嘿,有的时候就是要比谁活得更久,这才是最重要!”
林远目光微转,似笑非笑地看着桌前几人,开口道:“说到活得久,我倒是有点好奇——在你们的信仰中是否真有人取得了长生?”
苏莱曼闻言眉头紧锁,略一沉吟地讲道:“长生?那是胡话!不得主的许可,任何人都不会死亡;主己决定各人的寿限了(3:145)。”他的声音平稳,眼神带着坚定的肃穆。
“先知启示我们,你们应当吃,应当喝,但不要过分(7:31)。我们在今生现世的幸福是具体而生动的。人们可以用真主所创造出的种种有用之物,使得生活轻松而安逸。但是我们绝不会贪恋,我们会追随主和先知去往天堂,那里是我们真正的归宿!”
“我倒是知晓一些在东罗马帝国的北方有一群异教徒,在鼓捣所谓的炼金药,妄图长生。而等待他们的——只有火狱!”
林远微微点头,看向索菲亚,希望通过话题转移她的注意力,否则一个冷脸的少女实在难以让气氛融洽。索菲亚并没有立刻接话,在胸前划了个十字。
“在拜占庭,人的生命是由上帝所掌管的。我们祈求救赎,而非逃避死亡。神爱世人,甚至将祂的独生子赐给他们,叫一切信他的,不致灭亡,反得永生。(约翰福音3:16)”
“这种永生,并不是指人的生命无穷无尽。就如主耶稣复活,牺牲自己承揽了人们的罪,是教导我们应当不再被罪恶辖制,登上天堂与上帝同在,而不是贪恋肉身不死。”
“那你自己呢?你不怕死?”林远似笑非笑,把身子往索菲亚靠了靠,索菲亚低着头,嘴唇嘟哝。
“我......”
李秀臣见其他人己经发言过,随即放下杯盏,眼色温和地说:“在佛法中,人是不会死的,因着烦恼和业力的原因,人只会在苦海中飘荡,无法得到解脱。因为执念的存在,人就会在尘世中感受各种各样的痛苦,若未能证得涅槃,则会不断在六道之中无限轮回。若是贪求长生,不过是苦的一种延续罢了!”
林远的眸子似乎有些光黯了,低沉一笑:“若是因着执念,还能在这个世界中感受到些许苦楚那还是挺好的!可若有人在尘世中,莫说幸福,就连痛都无法感受,只剩空壳一般地活着。这种生命又算什么?”
“若是有一丝丝希望能够改变,哪怕是丹药、秘法......无论什么我也愿一试。”
无论是苏莱曼还是索菲亚,都觉得轻佻张扬的林远,此刻却流露出难掩的沉郁。
林远却掩饰一笑:“我不信什么神仙,小时候教书的那位先生对道家多有研究,说道家无不追求长生之道,希望脱胎换骨,羽化登仙。而如今官家大兴道教,我也借机翻看了几卷炼丹的古卷,试图从那些草木药石中找些法子。可这丹道,好似镜里观花欲摘不能。”
“这世上的药都是治病救人的,可若真有一种药,能让人多些苦楚,哪怕一丝。”
木桌上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李秀臣眉头微蹙,似乎想说些什么,随即眼眸低垂,半闭半睁,左掌立起,右手拨动着手中佛珠,轻叹:“人生世界,一切皆苦,纯苦无乐,而众生无知,反取苦为乐......表弟,你这颗心太执了。”
索菲亚望向林远:“你说若有在尘世中,只余一个空壳...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就是那样。”
李秀臣并不知道眼前的索菲亚和林远是何关系,只是见她情绪如此低落,只能以佛言劝慰:“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灭生灭己,寂灭为乐。”
“额,这是什么意思?”索菲亚不解李秀臣的话语含义。
林远摇了摇头,看着她的眼神带着些许复杂,喃喃开口翻译道:“世事无常罢!就是所有的事情都会变化。过去存在的,现在起了变化,现在有的,未来终会消散,意思大差不大。”
索菲亚沉默了良久,喝干了杯中的葡萄酒,眨了眨眼睛,忽而伸出手指向杯子。
“可以给我一些昨晚的那种酒么...我记得叫做白酒对么?”
林远怔了一下,忽而笑出声,但笑意中却藏着几分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