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该叫你,李秀臣还是林远呢?”
叶君成推开房门,双手环抱地站在门外,眉毛蹙着,那张带着英气的脸上如今溢着不满的情绪,仿佛怨气如决堤的黄河般难以阻挡。
林远瞧她这幅兴师问罪的模样,联想起昨晚窗边那一瞥,对叶君成的眼神为何似怨妇一般,有了大概的猜测,她应该是晓得了自己不仅没有真名相告,还对她戏耍了一番。
见状,反而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品了一口,赶忙赔笑道:“哎呀!叶姑娘你站着干嘛?多见外,来这边坐下!喏,还有新鲜的荔枝,来坐下边吃边聊。”
然而,见林远这幅悠哉打趣的模样,叶君成丝毫没有领情的意思,随即冷哼一声,迈步踏入书房。当然,她不仅注意到了林远,也注意到林远对面端坐的索菲亚和烟娘,但仅是一扫而过,重新望向林远。
“林远!”叶君成带着一丝怒意,连名带姓地喊道,完全不见昨日恭敬的李公子等称呼,声音更是尖锐了几分。
“你还有心思在这里吃荔枝、喝茶?昨日下午我们在客栈,可是说好了的!你答应帮我调查王明,帮我找寻瓶儿的下落。可...可你瞧瞧现在在干嘛!”
叶君成的声音甚至因为愤怒有些沙哑,难掩目光中的责备之意,仿佛在控诉林远的不靠谱。
烟娘脸上依旧一贯的平静,只是耐心地等待着林远和索菲亚的吩咐,仿佛眼前突然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忽的,烟娘的袖口动了动,她顺着目光望去,是索菲亚摇了摇她的手臂,索菲亚似乎被叶君成这幅激动的语气弄得有些迷茫,细声询问道。
“那个姑娘,她说了些什么?看起来很生气的样子。”
烟娘听到索菲亚的提问,微微抬头,察觉到林远投来的目光,便小心翼翼地向林远递去一个询问的眼神,似乎在征询他的意见,是否该如实翻译给索菲亚听。
她瞧林远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随即伏在索菲亚耳边,将叶君成的话语大致翻译给了索菲亚听。
当索菲亚听完后,瑰丽的紫眸瞬间睁大,脸上流露出几分惊讶的神色。但,不知是烟娘翻译有误还是索菲亚理解错了。
她注意到叶君成的眼神明显在自己面前的荔枝壳停留过,又联想到林远招呼眼前女子坐下吃荔枝的热情,以及叶君成语气中的不满和责备。
她竟然认为,眼前的叶姑娘是因为自己吃了太多的荔枝而感到不满...但这晶莹的果子的确很好吃,让索菲亚忍不住吃了许多。
想到这里,索菲亚白皙的脸颊微微泛起一些红晕,刚才林远多变的脸庞让她内心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生怕因自己的行为让林远再次变脸。
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起身,端起烟娘手中盛着荔枝的瓷盘,小心翼翼地走到依旧怒气未消的叶君成面前,眼睛微眯流露几分歉意和讨好,将盘子递了过去,语气中带着几分软糯说道,“你吃!”
叶君成正为林远一副沉默和不作为的样子感到恼火时,此刻看见这位异族女子突然端着一盘荔枝走到自己跟前,脸上还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讨好,不由得愣了几分,甚至有些无语。眉毛蹙着,撇了撇嘴角,眼神中充满了疑惑和一丝哭笑不得的意味。
林远倒是不担心叶姑娘无理取闹,反而继续手托茶盏,专注地用茶盖撇着茶叶,但是眼前这戏剧性的一幕,还是让林远抬头细瞧了几眼,嘴角噙着几分遮掩的笑意,竭力压制想要笑出声的想法。
索菲亚见眼前女子并没有什么反应,于是在瓷盘中反复挑选,从所剩无几的荔枝堆中勉强挑出了一枚红艳的果实,递了过去。叶君成正犹豫着,是否接过眼前的荔枝。毕竟索菲亚脸上那小心翼翼的讨好,让她心中的怒火顿时消去了大半,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叶君成正要伸手去接果子时,忽的瞧到林远偷瞄过来的眼神,瞬间气不打一处来。明明知道怎么回事,却故作沉默,任由眼前的索姑娘在这里自作多情!
林远见自己偷瞄的眼神被发现,赶忙咳嗽了几声,试图掩盖尴尬,便开口说道:“好了,叶姑娘,索菲亚只是好意。你若是不想吃,便摆手拒绝就行了,别让人家端着盘子等着你。”
“索,索菲亚姑娘...”叶君成的语气缓和了许多,但依旧带着几分僵硬和不自然,“我不是因为荔枝的事情生气,你吃吧......”她试图向索菲亚解释,但语言不通,只好寄希望于旁边的侍女能准确翻译。
烟娘伏在索菲亚耳边,细声说了几句,索菲亚点了点头,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赶忙将手中端着的瓷盘放到桌上,坐回了椅子上。
叶君成见眼前没有了索菲亚的打搅,终于可以将注意力转回林远身上,赶忙走到书桌前。右手猛地拍了一下桌子,语气全是不满和催促:“林远,你用假名字骗我这件事情,我倒可以不追究。但现在是喝茶吃荔枝的时候吗?你还没告诉我,你打算如何帮我调查王明,寻找瓶儿的去处。”
林远打了个哈欠,脸上依旧是那副风轻云淡的笑容,将刚才书写的纸张递给了叶姑娘。叶君成接过纸,仔细瞧了瞧上面的内容,似乎是一份名单?
城南:如意楼,谢掌柜
香满楼,刘掌柜
醉仙居,王掌柜
多味斋,宋娘子
舶具行,孙德昌
城北:仁心堂,孙先生
点当铺,黄掌柜
......
“这份名单是?”叶君成对名单上的大部分内容都不太认识,反而认出了自己之前藏身的客栈,对林远疑惑地问道。
林远咳了咳,正经地说道:“就像我昨日跟你说的一般,那个王明如果是泉州城新上任的巡检使,那么这些营生的商家们,为了日后的生意顺利,少不了向王明孝敬一番,避免被三把火波及自身。
而且,这名单中的大部分都是受庇于我林家,我今日写下这名单,便是打算差人去询问这些掌柜,对这王明是否受贿调查一番,若是他私下里真有这种举动,那我便投其所好,登门拜访和他谈一笔他不会拒绝的生意。”
当然,叶君成藏身的那家如意楼并不是林家的产业,将这个名字写在第一位,林远心中有一点算计,无疑是想给她一种假象,她白天挑了一家大隐隐于市的简朴客栈藏身,夜晚却跑到林家的别院闹事,她的种种异样行为或许早就被有心之人注意到了,若真想办成找妹妹和调查王明的事情,就老老实实地待在林府中听林远的安排,而非擅自行动,毕竟背后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
叶君成似乎没有想到这方面,而是听完林远的解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语气颇为笃定,“他肯定会受贿,毕竟父亲身边的将领们都难逃厄运,唯独他在这东南海隅还谋了一份新差事,他一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那你想不想听我具体的计划?”林远眉毛一挑,对叶君成投以一抹耐人寻味的笑。
“当然,快讲给我听。我,帮你分析一下是否有漏洞。”叶君成听到林远的话,显然被勾起了兴趣,身子不由地往林远倾了倾。
林远指了指盘中的荔枝,示意叶君成给他拿一颗过来。
叶君成见状,柳眉倒竖,心中暗恼,旁边不是有一个侍女么,这种事情也要我做?他把我当成什么了!正要开口拒绝这无礼的请求,却见林远抿了抿嘴唇,脸上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我说重要的事情时,嘴巴里总得吃点甜的,不然容易结巴。”
叶君成闻言,心中的怒火被噎了回去,无奈地摇了摇头,还是极不情愿地从索菲亚面前的瓷盘中拾了一颗果子,狠狠地拍到林远张开的右手,用这个动作宣泄着自己的不满。
林远指尖发力,慢条斯理地剥开外壳,露出晶莹的果肉,随即一口吞下。为了彰显美味,嘴巴咀嚼的声音似乎大了许多,一边咀嚼一边盯着叶君成。
喉咙一动,见叶君成一副急不可耐的表情,勾了勾手示意其再靠近些。虽有不悦,但叶君成还是顺从地将耳朵凑了过去。
林远压低声音,轻声说道,“事以密成,语以泄败。未必其身泄之也;而语及所匿之事,如此者身危也。”
说了,但似乎又没说。
“你是不是在消遣我!?”叶君成的眼睛满是怒火,右掌狠狠地拍在桌上,力气之大甚至让这光滑的梨花木桌面出现了一道裂纹。
林远伏在桌面,伸出右手对这道裂纹仔细的摸了摸,自从林远读书识字开始,他幼年那娇小的身躯便坐在这案牍前,无论春夏秋冬,如今这个桌子被叶君成一掌拍出裂纹,说心不滴血那是假的。
他心疼地说到,“叶姑娘,不至于这么大的火气吧,你知不知道这书桌值多少钱啊?这可是用从交趾运来的整棵花梨木雕刻的。”
叶君成似乎有些不屑,冷哼一声,“我有钱,赔给你便是了!”
林远左手扶额,被这思维简单的叶姑娘气到了,“熙宁八年,那交趾的李仁宗反宋,搞得我林家在交趾的生意也被波及。像这种成长了几十年的木材之前是想买就买,自那之后,跟那群越人做生意,即便是有钱也难寻卖家!”
两国爆发战争,的确会对生意产生一些影响,即便势如林家也受到了一定的波及,商人们不会在意货物卖给谁,但那些砍伐树木的工人和维系治安的官差们若是知道——这些木材要卖与入侵家园的宋人,自然心中有怨气,难免造成一些麻烦。虽说麻烦不过是想多收些财物揣进口袋,但林远还是添油加醋地讲给叶君成听。
“不,不过是一个细小的裂纹罢了......”叶君成的声音小了几分。
“况且这个桌子陪伴了我十来年的时光,不说别的,本身的材料钱足以在汴京买下一个不错的小院。若论上我与它之前的情感,嗯......得加钱!我也不为难你,反正你说有钱,能赔。”
叶君成别过头,眼神中流露出几分不屑,但嘴上却一首沉默。
不自觉地捏了捏拇指,她之前与林远说过,若是能成功帮忙寻回瓶儿,会以厚礼相谢。但叶君成的身家大多因父亲的无妄之灾,使在了疏通关系、避免牢狱上,身上的值钱物件不多了,听林远说到一个桌子竟能够买下东京汴梁城的一个小院,难免有些咂舌,这些商人的生活真是奢侈!不知自己能否付清林远的报酬......
林远打趣后便换了个话题:“明日估摸着便是官员休沐的日子,你和我去王明府上,但别忘了你我之间的约法三章,别有什么非分之举。”
叶君成闻言,回过神来,赶忙点了点头,眼神满是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