喳喳喳喳,一只黑白相间的喜鹊扑腾着翅膀从树梢之间飞起,稳稳地落在马鞍墙上的斑驳青瓦。
王明对眼前这幅景象很是喜欢,早上出门便瞧见喜鹊,想必今日定有好事发生。
近几日来,王明的日子过的很是顺畅,不仅新官上任,心情颇佳。就连那些闻了风声的本地掌柜们,各个争先恐后地送来孝敬,生怕慢了几分被自己当成是怠慢,又趁此置办了好几套家具。
明日便是休沐的日子,正好去泉州城东的听雨阁转转,想到此,王明走起路来都带着一股子轻快劲儿,咿呀地哼着小曲,向着泉州府衙走去。忽的听到街口一阵吵嚷,顿时收起了笑容,走近几步打算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百姓们听见这边热闹,顿时围上来一群人,都想看看是为何吵闹。王明只好不断推搡着人群,终于挤了进去。只见两个官差正站在一间香料铺门前。
二人对面的大概便是这间铺子的掌柜,这掌柜倒是个瘦小的中年男子,但背后却站着一位五大三粗的帮手,硬是在气势上摄住了这两个官差。
二人皆右手搭在腰间的刀,做出威胁的样式,虽然这掌柜看起来很好拿捏,但背后的帮手虽是一副憨傻的表情,但壮硕的身材令官差略显紧张,这种看起来呆傻的、只会蛮力的家伙最不好惹,下手没轻没重,若是被拐着蹭着了,最少得躺在床上三天下来。不得不依仗自己的刀来壮势。
掌柜双手握在一起,眉眼挤到一起,活脱脱的谄媚样子,低声下气地对二位官差说到:“二位爷,小人不是故意的,只是这段时间的账簿出了些许麻烦,给大人们的孝敬未能按时送上。过几日,过几日一定给大人们备齐送上,还请......”
官差舔了舔嘴唇,冷笑一声,瞧见脚边有一个陶罐,抬脚狠狠地踩向它。咔嚓一声,陶罐的碎片裹挟着香料西溅,带着一股刺鼻香气的红雾弥散开来。
两位官差没成想,这个陶罐中竟然装着香料,本以为是个空陶罐,便打算踩碎吓唬吓唬面前的掌柜,让其麻溜地交钱。
可如今,这一脚下去却让香料洒了不少。木己成舟,洒了便洒了,其中一位官差瞄了另外那位一眼,示意其不要出声。
“孙掌柜,你好生不懂规矩,你这银子慢上几日,我和兄弟们的吃酒钱哪里来?”官差踢了踢脚边的碎陶片,一脸嚣张地说道。毕竟二人弄巧成拙打碎了陶罐,掌柜从地上扫起来过过筛便还能售卖,虽然不可避免地会损失些,但这么多的老百姓围在周围看着,自己若是示了一丢丢的弱,这以后的生活可就不好过了,便不得不继续表现出一个强硬的态度。
见自己铺子的陶器被打碎,盛装的香料散了一地,掌柜背后的帮手忽的露出愤怒的表情,他不明白为何眼前的人要打碎自家装香料的罐子,他只晓得自己的工作便是搬动那些罐子和袋子,从早到晚,从仓库到门面。若是工作得好,掌柜的便会月末赏几顿加了香料的炖肉,那味道真是好吃。可眼前之人却随意地将这香料踢洒,让他很是生气!
官差见这帮手满脸愤怒地夺步上前,忙不迭地退后了几步,吞咽了口吐沫,赶忙大声吼着:“怎,怎么?你还想袭击官差?”
见帮手被掌柜拦下,没了威胁。另外一人趁势骂道:“早就告诉你,每月初十之前必须把银子准时交到。而且咱们新上任了一位巡检使王大人,兄弟们倒是想在王大人面前美言你几句,你如此不懂事,是不是没把王大人放在眼里啊?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另一位官差灵机一动,似乎是想到了某位新上任的大人,正好将此时的意外,特地推到他委托我二人来收取孝敬,这才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王明听到二人提及自己的名字,脸上神色不怒反喜。顺势整了整衣襟,慢悠悠地踱步到两位官差背后。不知是哪个百姓凑得如此近,两个官差正要发作怒骂一番,只见背后之人正是刚才提及的王大人,忽的脸色一变,连忙拱手行礼。“卑职见过王大人。”
那掌柜瞧见两位官差对眼前之人恭敬的态度和称呼,心中一惊,莫不是眼前的官员便是新上任的巡检使王明?掌柜的额头满是冷汗,更不敢言语,只好战战兢兢地偷瞄着王明,观察其反应。
王明摆了摆手,语气略显平淡地说道,“我隔那街口便听见这边的吵嚷声,这店铺门口聚集了如此多的百姓,成何体统?”
两个官差面露难色,不敢多言,不知自己刚才的一番言论是否被王明听见,不知王明是否会因此事给兄弟二人穿小鞋并且拷打一番。王明对二人的想法可谓心知肚明,知道这是二人在“清账”,打着自己的名号敲打这些商铺掌柜们。
王明倒也不点破,毕竟敲打出来的银子,这些官差还是会恭敬奉上,今天这幅景象被自己撞见,送到手上的银子只会多不会少。他也不点破,反倒转头对着掌柜笑道:“掌柜的,莫怪这些衙役兄弟们办事急。这泉州地大物博,风土人情很是稀奇,本官新到这里上任,有些人消息不通倒也能理解,所以来日方长啊!但我觉得若是没了规矩,这糊口的营生怕不是要受到一些波及。”
“王大人说的是,只是我们按大管事的要求,把账上的现钱全都交了上去,这才孝敬得有些晚了......”
“大管事?你不是这家的掌柜么,怎地......这家铺子是谁的生意?”王明转头询问起二人。
其中一个官差迟疑了一下,低声恭敬地回复到:“这广济香行应该是林家下面的买卖,眼前的这孙掌柜也只是个替人打理田产铺子的......这林家平日在泉州城里,还颇有面子的。”官差并不敢夸张地描述林家的权势,因为刚才这孙掌柜在听完王大人的一番威逼利诱后,却将上面的林家搬了出来,颇有让王明见好就收的样子,若此时夸大了林家,反倒折了王明的面子,只好无奈地将林家说成是颇有面子。
“林家?”王明挑了挑眉,语气中颇有不屑,我到泉州上任虽不满月,但消息灵通的家族早就争先恐后地来我府上送礼,这些个生意不大的掌柜老板们晚点倒也不计较。如果这林家是个颇有面子的大族,竟也如此怠慢,别说上门拜见,礼物更是没瞧到一点。
王明瞟了瞟周围的百姓,给身边的官差们使了个眼神,示意把围观的人群驱散开,两位官差晓得了王明的意思,赶忙走到周围的百姓前。
“散了,散了,有什么好瞧的,赶紧都散开。”百姓们见官差张扬跋扈的样子,脸上皆露出不悦的样子,但不敢多言,便如受惊的鸟兽般一哄而散。
周围明显空旷了许多,王明的面颊甚至能感受到徐徐吹来的微风。随即往前踏了一步,手指抬起,指着掌柜的鼻子:“你们林家倒是颇有面子啊,连巡检司都不放在眼里。你不过是个打理生意的,你上头的林家还真当自己是什么有底蕴的大族?还以为活在太祖年间,能够一手遮天么?”
掌柜被王明的一番话吓得脸色发白,顿时腿脚发软,跪在地上连连磕头,紧张地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不敢不敢......小人怎敢有这样的心思......可能是林家的大管事近些日子有些忙,这才未能及时拜见大人,若有怠慢,还请王大人恕罪......”
掌柜身后的帮手见此情景,圆润的眼珠顿时流露出一抹狠辣之色,呀的一声低吼,沙包般大小的拳头便裹着一阵呼啸的风声,首首奔向王明的脸。
然而面对这来势汹涌的一拳,王明只是嘴角微扬,发出一声轻蔑的冷哼。他的双手依旧背于身后,目光平静地盯着那袭来的拳头,脸上丝毫不见惧色。
就在拳头离王明面庞不过几寸之距时,他忽然动了!只见王明左脚略改角度猛地踏地,砰的一声,如老树扎根一般在青石砖上稳住了身体。与此同时,他的右腿如同拉满的弓弦一般快速向后卷曲,衣服的下摆被绷紧的肌肉卷起。
“啪”一声清脆而沉闷的撞击声骤然响起!
王明被帮手的拳头击倒了么?
不!几乎在在拳头抵达王明面门的一瞬前,王明的脚尖如同捕猎瞬间弹出的毒蛇般,精准而狠辣地踢到了那帮手的脸上。那张满是脂肪的脸庞,在巨大的冲击力下,甚至如落入巨石般的湖面一样剧烈地漾起了几番波浪。白的吐沫和红的鲜血混杂着,从帮手的嘴中喷出。帮手壮硕的身躯被王明这一脚踢到,顿时丢了重心,轰然倒地,发出一阵沉重的闷响。似乎青石板铺成的地面都因这摔倒微微颤抖了几下,再朝那帮手瞧去,只见其晕倒在地,不再动弹。
王明毕竟是边关厮杀过的前线将领,面对这笨拙充满蛮力的一拳,他自然无惧,只用轻松的一脚便让那壮硕的帮手倒地。
王明下巴微微扬起,背着双手,“哼,掌柜,难道你这帮手还想对朝廷的官员动手不成?不管什么铺子、掌柜,就算那林家,那林老爷,也得按着我的规矩来。”王明似乎觉得话语不妥,赶忙补充了一句,“泉州虽大,但也是官家的泉州,还轮不到他们一家做主。”
他话音未落,跪在地上的掌柜还未来得及回话,身旁的一位本地官差连忙躬身上前,低声劝道:“大人,慎言呐!那林家虽未主动拜会,但...他们在泉州几代经商,根基颇深,市舶司的长官也要卖林家几分薄面。那些从海外进来的各种稀奇物,香料、银器、宝石等等,可都是靠着林家的运作......还是暂且不要伤了和气,若是动他们的生意,怕是......”
“怕?怕什么。”王明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冷笑着打断官差的劝言,“我王明要武艺有武艺,还是朝廷的巡检使,还会怕一个富商?”
但王明的眼珠转了转,瞧见两个官差面露难色,他意识到似乎面前之人的确对林家颇有忌惮,便收敛了语气,冷冷一笑。
“不过是一群攥着钱袋子的市侩罢了,必须要好好拷打一番,若真是不识抬举,定叫他们尝尝苦头。”
王明说罢,便大步奔着衙门走去,只留那俩官差和掌柜于身后。而那两个官差彼此对视了一眼,皆吞咽了口吐沫,却不知如何开口与对方交流。但彼此似乎都从对方的眼神中读出了些许意味。这王大人真是初来乍到,不知林家深浅,若是闹出事端,王大人好歹是个官,林家自然不会把这笔账算作他的头上,即便有所图谋亦会太过火,可作为土生土长的泉州人,咱官差哥俩可怎么办,八成是要把这丢脸面的事情归罪于自己身上......
两位官差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蹲下扶起那掌柜,手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尘,脸上勉强挤出个笑,“孙掌柜啊,既然账簿上周转困难,那银子就先不着急了,先给身后的那个帮手找个郎中看看,别落下什么病,你说对吧?那今日之事,咱们不如就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