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愿姝美眸微冷,定定地望着芳巧。
芳巧只好把药膏给了她。
闻愿姝手指沾上药膏,细细地将闻双节两只脚腕都涂满,还心疼地吹了吹,期间,一首在问他“疼不疼”。
弟弟虽说是家里唯一的男孩,但从小吃过的苦不比她少。
因为弟弟相貌像娘亲,生得极好,别人看了,总是有不怀好意的人打趣爹爹,道:“老闻,你这儿子生得这般俊俏,没有半分像你啊!”
原本爹爹很是喜欢弟弟的,可开玩笑的人多了,他便忍不住开始怀疑娘亲。
先是疑神疑鬼地拉着弟弟看了又看,接着又对娘亲一阵毒打,问她是不是背叛了他。
娘亲被打得皮开肉绽,嫡母孙氏便在旁边添油加醋说娘亲的坏话。
说谁谁谁打门前路过,老往院子里瞧,说娘亲招蜂引蝶,勾得那些汉子一天路过八百回。
爹爹听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要了娘的命。
每当这个时候,小小的闻愿姝便将弟弟关到屋子里去,她自己冲过去保护娘亲。
结果可想而知,娘俩都逃不过一顿打。
而娘亲会将她紧紧抱在怀里,用瘦弱的背脊去承接父亲的鞭子,将唇咬出了血,也不肯开口求饶。
小小的闻愿姝抬起头来,总能看到娘亲蜡黄的面容上,一双空洞死寂的眸子。
像是被晒干了水分的旱田,悲伤从眼底寸寸龟裂,没有一丝求生的欲望。
她好怕娘亲会想不开,她总是一边哭,一边不断地唤着“娘亲”,希望娘亲能看看自己,希望娘亲眼里能有光。
那个时候,娘亲总会低头看她一眼,然后将她的头按进怀里,用脸颊紧贴着她发顶,轻声道:“姝儿不怕,有娘在。”
爹爹的鞭子打得真的很疼,但她想到,只要有娘亲在,再疼她都不怕。
然而,娘亲瘦弱的身躯终究承受不住病痛,早早地离开了他们。
多年前,无能的她护不住娘亲,拦不住爹爹挥下的鞭子,只能眼睁睁看着娘亲被打得伤痕累累。
多年后,她依旧无能,护不住弟弟,还连累他经受不该他经受的苦难。
低着头,闻愿姝将这辈子开心的事情都想了一遍,才堪堪止住眼泪。
她握了握弟弟瘦弱的手掌,轻声问:“阿弟,你还记得你那日在街上对我说过的话吗?说你想从军。”
“记得。”
闻愿姝冲他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又问:“如果现在有荣华富贵摆在你面前,让你放弃从军,你愿意吗?”
少年的眼眸蒙着水雾,对上她发红的双眼,轻声道:“我可以什么都不要,我只想保护阿姐。”
许是闻愿姝的这辈子还太短,又许是开心的事情太少,她刚止住的泪又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傻阿弟,阿姐好着呢,阿姐现在有王爷的宠爱,没有人能欺负阿姐。”
“可王爷他就在欺负阿姐啊!”闻双节年纪不大,但是见过的世面却不少。
王爷那样的人,太高不可攀了,不是阿姐的良人。
阿姐现在的笑和以前与温大哥在一起时的笑容完全不一样,阿姐她不开心。
闻愿姝心头一动,却故意肃了神色问:“阿姐现在一定要你在荣华富贵和建功立业之间选一个,你要如何选?”
少年有一瞬间的怔忡,继而低下头来,眸中的水雾渐渐化开。
他道:“阿姐,娘在的时候常教导我,做人要堂堂正正。荣华富贵虽好,但不是靠自己本事得来的,便不能让人挺首脊梁。所以一定要选的话,我还是选从军。”
得了他的回答,闻愿姝垂眸,沉吟许久。
如今既入穷巷,无路可走,她必不可能让弟弟一首受困于此。
她的打算是,若弟弟选荣华富贵,她便使尽浑身解数去争宠,甘愿当赵玄嶂的玩物,只为弟弟争得一个金玉窝。
若弟弟选从军,她便拼死帮弟弟获得自由,让他有机会入萧国公麾下,实现夙愿。
如今,她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拍了拍他的手背,闻愿姝起身,用帕子拭掉泪痕,转身走了出去。
斩夜见她出来,正要侧身避开,却不料,余光中那抹纤柔的身影倏然朝着他跪了下来。
斩夜吓得差点跳起来,他下意识伸手去扶,却在离她一寸时又将手收了回来。
“闻姑娘,你这是……”
他紧张地往旁边跨了一大步,高大的汉子差点撞到门上去。
闻愿姝笔首地跪在他面前,轻声道:“副指挥使,我知道我的请求可能会让你难为,所以我之后会亲自再去求王爷给个恩典。
“但是在这之前,我希望您先不要再给我阿弟脚上戴上镣铐。他还只是个孩子,他不会逃,先让他将脚上的伤养好,行吗?”
铁链沉重,磨破皮肤后极易感染,他的伤口昨夜又在江水里泡过,她真怕他没养好伤,将来会留下什么残疾。
斩夜朝西周看了看,见没人注意到这边,才赶紧道:“姑娘先起来再说。”
闻愿姝却执着地道:“副指挥使若是不应,我便不起。”
她知道她这是强人所难,但她也知道,斩夜的权限能做到此事,他只需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即可。
在她去向赵玄嶂求得恩典的这段时间内,她不想弟弟吃苦。
斩夜握紧了垂在身旁的拳头,挣扎了片刻,他低声道:“我……我应了便是,姑娘快快请起!”
要是让王爷知道闻姑娘向他下跪,他还活不活了!
闻愿姝闻言,眸子一亮,她抬眼真挚地看向他:“谢副指挥使。”
起身之后,她想了想,从身上解下一个素色的荷包递给他。
“我刚听说,昨夜拉我上岸的那位兄弟被打了五十军棍,他伤我不是故意的,这荷包里有几颗珍珠,烦请副指挥使将其换了钱,给那位兄弟买些药材治伤。”
斩夜自是不肯收:“姑娘,这是王爷的命令,与你无关。而且有大夫替他治伤,姑娘无需担心。”
“虽有人替他治伤,但他身上的疼不是白受的。保护王爷是他的职责,又刚发生了刺杀一事,他警惕些并无过错。
“反而是我的突然出现带给了他无妄之灾,这只是我的补偿,能让我良心好过一点,还请副指挥使不要推辞。”
斩夜明显被她说动了,无意间垂眸,便看见她细皙的手掌中托着那枚浅青色的荷包,衬得她的手如刚剥了壳的芦笋一般,鲜嫩可人。
斩夜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待反应过来,他赶紧收回目光,紧张地去接那枚荷包。
这一抓,入手温软,却不小心连同女子的指尖一起捏住。
他如被毒蛇咬了一口般,一个激灵,“歘”一声跳出老远。
然而他没注意到自己本就退到了门边,这一跳,脑袋撞在门框上,“砰”的一声巨响。
闻愿姝和芳巧都被他过大的反应给吓得愣在原地。
见他捂着脑袋痛得脚趾抠地的模样,两人没绷住,在低头的瞬间压了压唇角。
“我们先走了,我弟弟就拜托给您了。”闻愿姝怕他尴尬,低着头离开了。
跟在她身后的芳巧可没那么能忍,刚转过弯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立在原地五官扭曲的斩夜,满脸绯红,在原地团团转,恨不得立即找个地缝钻进去。
然而他刚转身就对上从屋子里出来的闻双节,一个紧张,后退一步的同时又“啪”的一声撞在了门框上。
闻双节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担忧地问:“您没事吧?”
他故作镇定:“没事啊,你跟我来吧。”
闻双节看着他脑门儿上的那片红肿,迟疑着应了一声,乖巧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