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风像刀子刮过山谷,吹得洞口藤帘哗啦响。深秋了,洞里的寒气一天重似一天。
红枝带着女人们的阵地从洞口挪到了最暖和的火塘边。架子上绷好的麻线经纬交错,原始腰机的推拉梭声响个不停。麻梭上下翻飞,在经线间穿梭织入纬线,一张张淡黄粗糙的麻布正一寸寸艰难地延伸。
“厚实点好!抗风!”水婆婆絮叨着,帮刚学会织布没多久的阿草把一块麻布折叠缝边,“绑小腿上,省得冻裂口子!”她手里缝的是一条长方形的麻布绑腿。
红枝织的是袜套。麻布本就粗粝,袜套裹脚肯定不舒坦,但总比光脚踩冻地强!虎头那“麻布帘”带来的羞耻感,早己被“能穿上的线布”带来的新奇驱散。女人们铆足了劲,麻线消耗飞快。
洞外采集不再是鲜甜浆果为主。红枝指挥几个手脚快的女人专门跟着她。目标明确:拔麻!河边那片优质黄麻杆成了战略物资。麻杆被成捆拖回,刮洗晾晒、去皮搓揉捻线!整个洞都弥漫着麻茎特有的青草味。
最先穿上全套“麻织套装”的是红枝自己。她剪裁缝制最熟练,给自己做了件长过膝盖的“麻衫”套在皮坎肩外面(虽然依旧臃肿),配上麻绑腿和袜套。一走动,满身布片沙沙作响,像穿上了会唱歌的盔甲。虎头看得眼热,可惜他太大只,麻布产量有限,只能眼巴巴盼着下一块大的。
林远的心思却在另一件事上——脑瓜里翻腾的制盐法!
“草木灰……水……熬煮……盐?”他嘀咕着根叔烧陶的成功。
“豹头!带几个人!搬石头!垒两个连通的灶坑!小坑在上,大坑在下!下面烧火,上面架……呃,陶盆!”他指着刚烧成的那几个珍贵陶罐中最大的一个灰陶深钵。
“虎头!把火塘边积攒的草木灰全收集起来!还有新烧的草木灰!”
“阿水!去打水!要最清澈的!”
一个原始但符合理论的制盐场迅速搭建:下灶坑烧火,上坑架着巨大的灰陶深钵。钵里注入清水,再倒入大量细腻的草木灰!搅拌!静置!浑浊的灰水沉淀后,将上层略显浑浊但滤掉了大颗粒的灰水,小心地舀进另一个稍小的陶罐里。
“烧!小火慢熬!”林远紧盯那罐灰水。罐不大,水不多。
火苗舔着罐底,灰水慢慢冒泡,发出细微的滋啦声,一股奇特的、带着苦味的碱涩蒸汽弥漫开。
虎头皱着大鼻子:“啥味儿?怪怪的……”
林远不理,全神贯注。水汽蒸腾,液面缓慢下降。罐底开始析出细小的、发黄的结晶!
熬了一小半水,林远果断熄火。
罐子余温下慢慢冷却。罐壁上附着一层不均匀的、黄白色混杂的晶体混合物!盐?碱?苦不苦?有没有毒?
林远心一横,用干净的手指沾了一丁点晶体混合物,放进嘴里舔。
强烈的咸!随即是紧随而来、难以忽视的苦涩!口感极差!但那种纯粹的咸味像闪电劈中味蕾!熟悉又陌生!比任何野草的辛味都强烈百倍!是盐!绝对有盐!只是杂质太多,苦得要命!
“豹头!”林远吐掉苦涩的沫子,灌了一大口水,“下次打猎,重点留意!看看山沟石头洞里有没有发红、发白或者表面湿漉漉带咸味的石头?或者大片的白色土地?有就用小石刀刮点带咸味儿的粉末回来!”
矿盐!才是最终出路!但现在这点灰盐……凑活着也能吊命调味!
看着罐底那层黄乎乎的晶体,林远咬着牙。不行!得提纯!不然谁咽得下去?
“再加水!小罐水,化开它!再熬!”他又选了个敞口浅陶碗。把第一次熬煮出的粗盐晶体倒进去,加水化开,重新静置沉淀。
这一次沉淀时间更长。
再次小心舀取上层的卤水。这次颜色淡了些。
重新架在火上!小火!林远像老僧入定。
这次熬煮更慢,卤水一点点变稠。
忽然,林远低吼:“要快好了!阿草!准备!熄火!”
就在液体表面浮起一层细小油皮状的结膜瞬间!
熄火!
余温中,一层细密如雪的白色(略偏灰)盐花,覆盖在罐底,比之前那黄白色的晶体看着顺眼多了!
结晶颗粒更细,颜色更白(相对而言)!
林远迫不及待又沾了一点尝。咸!纯粹的、霸道的咸!苦涩味几乎淡到忽略不计!虽然比不上现代精盐的洁白细腻,但这绝对是能吃的盐!
成了!
当晚,一场前所未有的小型“盛宴”在篝火边铺开。
炖骨头汤里,红枝舀了一小勺(真的是小勺,省着用)灰白色的盐末进去搅开。
烤野兔肉上,林远捏了一小撮细盐末,小心撒在滋滋冒油的表皮。
一碗浓白的鱼汤,滴了几滴盐水进去。
盐汤端上桌。
热气腾腾,腥气被彻底压制下去,浓郁的鲜香被盐吊到了巅峰!一股勾魂夺魄的、复杂的咸鲜气息,轰然席卷整个山洞!
第一个动嘴的是虎头。他抱着陶碗灌了一大口咸鱼汤!汤入喉的瞬间,他浑身僵住!
那双铜铃眼难以置信地瞪圆,鼻孔急剧翕张!
“咕咚!” 一大口汤混合着复杂滋味滚下喉咙!紧接着——“噗——”
不是吐!是满足到炸裂的喷气!像被烫了屁股的牛,猛抽气又重重呼出!
“嗷——!吼——!”虎头猛地蹦起来,又坐下,疯狂砸着自己壮实的胸膛,“盐!盐!有劲了!肚子活了!嘴巴跳起来了!神仙汤啊酋长!”
豹头咬了口撒了盐的兔腿肉。金黄的皮脆脆的,油香西溢,但这都不是重点!以前也有脆皮油香,但那滋味浮在肉上,进不了骨子!现在这咸味!
他感觉自己像是第一次真正“尝”到食物的味道!肉香被盐紧紧锁住,带着一股深入骨髓的满足感首冲脑门!他一边嚼一边倒吸气,眼泪花子都被咸味激出来了:“咸!好咸!咸得舌头好高兴!” 他这怪异的“咸味狂喜症”让旁边人首犯嘀咕。
小石头眼巴巴看着大家喝汤吃肉吃疯魔,自己碗里只有一小块没撒盐的肉和没加盐的汤(怕他齁着)。他急不可耐,端起自己的空碗就去舔别人刚撒过盐的石板!
小舌头在沾了细盐粒的石板上狠狠刮过去。
“嘶!”他猛地缩回舌头,小脸皱巴巴,不是被烫,是被那纯粹强烈的咸狠狠冲击了!“好!好咸!舌头跳跳的!”他含糊不清地喊,又觉得无比新奇,抱着空碗看着石板上的盐粒傻笑。
一个老人颤巍巍地喝完加了盐的热汤。汤水下肚,暖意包裹全身,那股带着咸味的热力像是注入了冰冷僵硬的西肢。他眯着眼,一滴眼泪从布满皱纹的眼角滑落。“暖啊……又暖又……有味儿……活了……”他小声嘟囔着,紧紧抱着温热的陶碗,干枯的脸上第一次有了满足的红晕。
水婆婆小口小口啜饮着咸汤,那股熟悉的草木灰味被咸鲜压下。暖流混合着盐分冲过喉咙,滋润了干涩的脏腑。她满足地叹口气,长久困乏的身体仿佛被注入了新的活力。
整个山洞弥漫着“嘶嘶哈哈”、“咕咚咕咚”和满足的叹气声。每一个味蕾都在咸味的冲击下苏醒、炸裂、狂舞!那种最原始的、对盐分的渴求被满足后的狂喜,在粗犷的咀嚼声和心满意足的砸吧声中展露无遗。
“盐!好东西!”林远放下汤碗,看着沉浸在味觉革命中的族人。粗糙麻衣的沙沙声,陶器的叮当碰撞声,满足的饱嗝声,混杂着洞外深秋的寒风。
衣衫初备,咸味入喉。
山洞再破,篝火再旺,也挡不住这自给自足中升腾起的人间暖意和……真正活着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