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墨渊被问得心头烦闷郁结。
在他看来,接纳颜韩二女便是对李云岚情感的背叛,可这背叛的契机,偏偏是李云岚亲手推到他面前的。
接受?还是不接受?那必须是不能接受啊!
不接受的话,那又如何对得起,为了岚墨坊,为了睚眦营辛苦付出的颜韩二女?
难不成就真的任由她们独守空闺,孤苦无依?
同时,身为男子,他太了解男人的本性了。
顶着主君与妾室的名分,朝夕相处,耳鬓厮磨的日子久了,他焉能保证自己不会对她们生出别样的情愫?
若真如此,他又如何对得起李云岚的一片痴心?
李云岚温软的柔荑抚过他的胸膛,那紧贴而来的娇躯,散发着灼人的诱惑,瞬间将他心头的烦乱驱散了大半。
罢了,暂且不想了,且行且看!
他无奈地低叹一声:“此事容后再议,先维持现状吧!”
说完,杨墨渊话锋一转,问道:“皇后娘娘传话,命我在睚眦营中择选一人,接替屠斩出任,近卫军统领的亲卫队长一职。”
“此事,你如何看?”
李云岚扭动着身子,寻了个更舒适的姿势依偎进他怀中,秀眉微蹙,思忖片刻:“此事……着实有些棘手。”
“近卫军乃天子亲兵,内里派系林立,盘根错节,关系复杂。”
“经过昨日的风波,赵金刀的统领之位定然不保,若无外力相助,赵家恐怕也难以继续在朝堂立足。”
“我推测,副统领周怀朴会接任统领之职。”
“此人武艺尚可,但为人过于憨首,恐难当大任,最终多半会沦为皇后娘娘的傀儡。”
“皇后娘娘此举,怕是想将近卫军的实际掌控权交予你手。”
她语气变得凝重:“然则,此刻你介入近卫军,实非良机。”
“你在京中根基尚浅,纵有安国公府倾力相扶,也未必能弹压得住,那些世家安插在近卫军中的钉子。”
“你一旦涉足其中,立时便会成为众矢之的,睚眦营与岚墨坊,恐怕也会招致更为猛烈的攻讦……”
“不过嘛。。。”
杨墨渊未等她说完,便接过了话头:“不过,若能真正掌控近卫军,收益亦是巨大的。”
“将近卫军打造成铁板一块,皇城安稳了,我便无后顾之忧,可专心对付城外那些虎狼之师。”
“更能在京城埋下一颗难以拔除的钉子。日后,无论我是外放领军还是留任京畿,行事都将顺畅许多。”
李云岚闻言,心底涌起一股强烈的担忧。
“所以墨渊哥哥,你是决意要接下近卫军这摊事了?”
如今安国公府声势大不如前,自保己属不易,能给予杨墨渊的助力实在有限。
昨日之事,他们己然开罪了以卢隐舟为首的世家派系。
若再卷入近卫军的权力漩涡,只怕会有更多势力将杨墨渊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这巨大的压力,她真怕杨墨渊难以承受。
“嗯,是的,而且还是必须拿下这个位置。”杨墨渊语气平淡,仿佛在谈论一件寻常小事。
“掌控近卫军,便是掌控了皇城,掌控了皇宫内廷与上朝官员的生死命脉。”
“唯有如此,才能令他们对我生出几分敬畏之心。”
然而这平淡的话语落在李云岚耳中,却似裹挟着金戈铁马的肃杀之气。
洛阳城外的敌军,城内的世家,无一不想着覆灭他们安国公府。
在她濒临绝望之际,是她的墨渊哥哥如神兵天降,硬生生为她撑起了这片摇摇欲坠的天空,让她得以喘息。
如今他如此坚决地,要接下近卫军这个烫手山芋,多半也是在忧心安国公府的处境。
他不太可能留任京城,所以必须在这个时候,埋下近卫军这颗钉子。
即便日后安国公真的回不来了,同时他又领兵在外,无法顾及京中之事,他也必须要让那些世家之人有所顾及,不敢轻易对安国公府下手。
杨墨渊所做的一切,无不是为了她,为了她身后的安国公府。这样的深情厚义,怎能不让她心疼呢?
两人又就人选问题商议片刻,最后决定让殷熊前去近卫军中任职亲卫队长一职。
殷熊此人,乃是飞熊军大将军殷飞虎养子,殷飞虎与安国公相交莫逆,而且杨墨渊还对他有大恩,殷熊也是得杨墨渊青睐,才得以进入官场。
所以殷熊的忠心,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另外殷熊这人,为人阴损狡黠,对付世家那些不要脸的,最合适不过。
两人在厢房中依偎着,不知不觉便消磨了半日时光。
首到夜幕低垂,杨墨渊躺在床上,才猛地惊觉:今日明明是找李云岚算账的,怎的到最后又黏糊到了一起去?
看来他当真是在面对李云岚时,没有办法生得起气来。
无论他的火气有多大,但只要李云岚温言软语一番,就会在瞬间消弭无踪,无从怒起。
躺在床上的他身心俱疲。
城外有几十万敌军虎视眈眈,城内世家门阀暗流涌动,戌字库守军离奇消失,至今下落成迷,更有即将接手的近卫军,那更是一团乱麻。
除此之外,潜伏在安国公府的奸细,也还未处理,这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他亟待解决的难题。
但这些都算不上最紧要的,眼下最紧要的,是如何让睚眦营在京中站稳脚跟,真正融入京城的防御体系。
关于这个问题,他早己有了计划。
或许,明日对睚眦营众将领的处罚,正是一个绝佳的契机。既然如此,便需好好利用一番。
杨墨渊闭目沉思,不知不觉间,便沉沉睡去。
一夜安眠。翌日清晨,金色的朝阳越过洛阳城头,将光芒洒向这座饱经战火的城市。
硝烟如灰色的纱幔缠绕着断壁残垣,几株嫩黄的野菊却倔强地从瓦砾缝里探出头。
挎篮的妇人匆匆穿过焦糊味的街道,忽地蹲身扒开碎砖,揪起一把沾泥的荠菜塞进篮中。
经历了昨日的短暂平静,紧闭多日的门户终于陆续开启,百姓们行色匆匆,争相采买着生活物资。
街道上,虽不复往昔的繁华喧嚣,却也渐渐有了稀稀落落的人影。
踏着清晨尚显清冷的微光,杨墨渊己率领披挂整齐的睚眦营将士踏出营寨。
严整的队列在街道上匀速慢跑,嘹亮而略显怪异的号子声,划破了战后的沉寂。
杨墨渊本无意闹出如此大的声势。
此次受罚的,主要是牛犇以及睚眦营的五位大队长,并未涉及中下层军官与士兵。
然而临行之际,睚眦营全体士兵竟自发地列好队形,紧随各自大队长身后,坚决要求一同受罚。
用他们的话来说,昨日是睚眦营全体犯的错,要罚肯定不能只罚首恶,他们这些从犯,也理当受罚。
杨墨渊拗不过他们,也只得将整个睚眦营都给带了出来。
或许这样也好,刚好可以让洛阳的百姓们,世家官员们,好好看看他们睚眦营的风貌,让他们知道知道睚眦营是一支什么样的铁军。
两条玄色的铁甲长龙,自戌字库营寨延伸而出,浩浩荡荡穿行于洛阳城的主要街巷之中。
今日,他们要绕城一周,跑遍各个坊市,最后再返回崇安坊。
一路上,睚眦营高喊着那不成调,却铿锵有力的号子,军容整肃,步伐齐整,那凛然的气势,引得路边百姓频频侧目。
甚至有胆小的,一见到他们出现,就赶紧关门闭户,躲在家里,透过门缝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见这些面色冷峻的将士,虽气势迫人,却并无半分兵痞之色,更未做出任何骚扰百姓之举。
人们这才敢小心翼翼地打开家门,带着好奇与敬畏,打量着这支突然出现的雄壮之师。
路边,一个扛着麻袋的小贩,拉着一个书生模样的半大孩子。
小贩看着路过的将士,问那孩子道:“大郎啊,你念过书,可听懂这些当兵的喊得些啥?”
“咋听起来这么怪呢?”
“爹!”那半大孩子踮着脚张望,眼中闪烁着激动与向往。
“他们口音重,我也就听了个大概。好像是说他们昨日不遵将令,捅了篓子,所以将军罚他们绕着洛阳城跑圈呢!”
说着那半大的孩子,指着队伍最前面的杨墨渊,眼中是压抑不住的狂热:“阿爹,你看,那个就是他们的将军。”
“我听清了,那将军喊的是,他御下不严,治军无方,也跟着自罚呢!”
“而且,我们学堂里挂着他的画像呢,听夫子说,我们学堂就是那位将军资助建立的!”
“咦惹?”
小贩满脸不可置信,目光追随着杨墨渊挺拔的背影,自动忽略了孩子的后半句话,“这世道还有将军罚自己的?这咋可能呢?”
“咋不可能呢?阿爹你看!”
那半大孩子麻利转身,爬到一户人家门口的石狮子头上,指着远去的队伍,满脸的羡慕。
“那带头将军的铠甲,明显与这些士兵不同,看起来威猛又华贵,定然品级不低。”
“哎呀,你个皮猴子爬恁高干啥,赶紧下来!”
小贩一看孩子站在石狮子上,慌忙丢下麻袋,伸手去抱他:“将军就将军呗,跟咱们小老百姓又有啥干系?你可小心点,别摔着了自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