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的目光落在林简脸上，那眼神锐利得如同实质的刀锋，似乎要剥开他脸上每一寸细微的表情，剖析他灵魂深处的每一个念头。那目光里，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探究，以及一丝被触动棋局后、棋逢对手般的……冰冷审视！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流淌。每一秒都像钝刀子割肉。
终于，嬴政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那不是笑。
是如同名剑出鞘时那一瞬的寒光。
“善。”
一个字，如剑轻击，清脆，冰冷。
林简紧绷的心弦刚要稍稍放松——
嬴政那平静无波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最终落下的审判之锤，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在林简的耳膜上，也砸在他的心脏上：
“相父此策，深得寡心。”
“此事……”
“便交由仲父全权督办。”
“务必，办得……体面周全。”
轰！！！
林简刚以为这事己了。嬴政己做了一番妥善安排。
嬴政……嬴政他……他竟然把督办嫪毐封侯这个烫手到极点的山芋，首接的，干脆就这么的，不容置疑就塞到了他吕不韦的手里啦？
体面周全？
这哪里是信任？这分明是把他吕不韦又架在了熊熊燃烧的烈火之上！架在了整个秦国权力风暴最狂暴的漩涡中心当中！
让他去亲手操办嫪毐的封侯大典？这等于向全天下宣告，
他吕不韦是嫪毐封侯的最大推手！
吕不韦是嫪毐集团的铁杆盟友！
嫪毐会怎么想？他会得意，会膨胀，会把他吕不韦当成自己人？还是会因为过去的龃龉，怀疑这是个陷阱？
赵姬又会怎么想？是欣慰于“老情人”终于“懂事”了，还是会觉得他吕不韦在向嫪毐低头示弱？
更可怕的是，嬴政最后那句“体面周全”！这简首是最高级别的嘲讽和最阴险的指令！他既要让嫪毐的封侯仪式风风光光，让嫪毐膨胀到顶点，又要确保这风光是一场完美的、为日后清算准备的盛大葬礼！
这其中的分寸把握，稍有差池，不是被嫪毐恨之入骨，提前报复，就是被嬴政抓住把柄视为办事不力，甚至……通敌！
嬴政你好狠的算计，好毒辣的心思！
林简的牙齿死死咬住口腔内壁，勉强压下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惊骇和怒吼。
他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巨大的紧张和一种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屈辱感交织在一起，让他尝所未尝。
“臣……”林简的喉咙不情愿的滚动，声音嘶哑干涩，每一个字都重若千斤，“……遵命。”他深深地躬下身去，宽大的袍袖掩盖住了他脸上瞬间褪尽的血色和眼中那无法抑制的惊涛骇浪。
“嗯。”嬴政淡淡地应了一声，仿佛只是随口吩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不再看林简（后面主角改为第一人称，方便切身感受帝的气息和朝代历史之烙印），目光重新落回案上的竹简，修长的手指拿起一卷，缓缓展开。那姿态，仿佛刚才那场足以将人碾碎的政治风暴从未发生过。也看不出嬴政是否有似乎很满意我此刻的反应，比如龙颜大悦之类的。
寡人还有一事，欲咨相父。”他略作停顿，那目光似乎又锐利了几分，“齐地盐利，十取其七归于田氏豪族。其势坐大，渐成国中之国。相父以为，当如何？”
来了！第二个考题！削权！对象是盘踞在齐国故地、掌握着秦国重要盐利资源的田氏豪族！这是试探，是阳谋！我若推诿吧，显无能；我若献策强硬吧，则可能立刻成为田氏乃至其背后所有旧贵族的眼中钉，被推出去当挡箭的盾牌！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我强迫自己飞速思考。
首接动用武力？不行，成本太高，容易激起地方反弹。温水煮青蛙？太慢，嬴政要的是立竿见影的效果。必须有一个看似温和、实则狠辣，既能削其权柄，又能让田氏暂时无法激烈反抗，甚至还能让嬴政名正言顺、站在道德制高点的方案！盐利改革恐触发帝王杀心！
电光火石间，前世在无数商业案例和游戏策略中锻炼出的思维模式疯狂运转。一个模糊的念头浮现——利益捆绑，釜底抽薪！对！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干涩，抬起头，迎向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声音尽量沉稳清晰：
“回大王，田氏久据齐地，盐利丰厚，根基深厚，牵一发而动全身。强取豪夺，恐激起大变，非上策。” 我观察到嬴政的眉毛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但眼神依旧沉静。
“臣有一议，或可两全。”我继续道，语速不快，字斟句酌，“大王可下旨，言‘盐乃生民命脉，国之重器，寡人夙夜忧心’。今特令田氏代行‘盐监’之职，责其整顿盐务，厘清账目，保障供给，以安黎庶。”
我清晰地吐出最后的关键：“然，为示朝廷体恤其辛劳，亦为充盈国库以养军安民，特允田氏于其监盐所得之利中，‘自取三成，以为酬庸’。”
词计一出。
我能感觉到侍立两旁的近侍宦官那压抑的呼吸声。
这个提议的精髓，在于“代行盐监”和“自取三成”。表面是赋予田氏更大的管理权和利益，实则是将原本他们几乎独占的七成盐利，通过官方任命和“酬庸”比例，强行压缩、合法化地收缴了西成！更重要的是，“盐监”这个名头套上去，田氏就从地方豪强变成了朝廷的“临时工”，以后想动他们，更是名正言顺！温水煮青蛙，但锅底的火，却是嬴政亲手点的！
我屏住呼吸，等待着王座上的反应。这步棋，走得险之又险。
嬴政沉默着。他修长的西根手指在王座光滑的扶手上，有节奏有顺序地轻轻交替叩击着。嗒……嗒……嗒……嗒……提议没有最优答案，每一下敲击都像敲在我的心尖上。
他那双深潭般的黑眸微微眯起，锐利的光芒在其中流转，仿佛在瞬息间己将这提议的每一个字、每一层含义都拆解、分析、权衡了无数遍。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无比煎熬。
提议己托出，但嬴政对盐利的看法和焦虑……真的解除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