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烨留下的那丝清冽雪松气息,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林晓混沌的心湖里激起一圈圈混乱的涟漪。喂药时那生硬却真实的触碰,与他惯常的冰冷暴戾形成了巨大的撕裂感。她靠在床头,指尖无意识地着唇瓣上那点残留的、虚幻的微凉,高烧退去后的虚弱感混杂着巨大的茫然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让她疲惫不堪,却又无法真正入睡。
手腕的淤青和肿痛在退烧后变得更加清晰,像一圈屈辱的烙印。她小心翼翼地用毯子盖住它,仿佛这样就能遮掩昨夜那场当众的难堪和顾承烨的雷霆之怒。
接下来的两天,云顶庄园像一座被冰封的华丽坟墓。林晓被无形的禁令困在二楼东翼,活动范围仅限于奢华的牢笼和连接着的小露台。周管家的态度更加疏离刻板,送餐的女佣眼神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或者说怜悯?),送来的食物永远精致温热,却像完成任务般冰冷。她像个被遗忘的幽灵,游荡在空旷冰冷的空间里,时间变得粘稠而漫长。
手腕的疼痛让她无法进行任何精细动作,连翻阅衣帽间里那些昂贵的时装画册都成了折磨。她只能坐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精心打理却毫无生气的庭院,看着山下那片遥远而熟悉的、属于“尘埃”的灯火。那顶荆棘王冠依旧沉重地禁锢在头顶,但顾承烨那晚短暂的、近乎“照顾”的举动,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让她无法再像之前那样彻底沉溺于绝望。一种微小却顽固的、名为“困惑”的藤蔓,在她心底悄然滋生。
第三天下午,手腕的肿痛终于消退了大半。林晓在房间里闷得几乎窒息。她看着露台外那片被阳光晒得暖融融的空气,犹豫再三,还是鼓起勇气,按下了床头那个呼叫铃。
几分钟后,周管家刻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林小姐,有什么需要?” 声音毫无波澜。
“周管家,” 林晓的声音因为久未开口而有些沙哑,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我……想去花园走走。就在别墅附近,不会走远。” 她补充道,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契约里并没有明确禁止她在庄园内活动,但“活动范围限制”条款像一把悬着的剑。
周管家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在她脸上扫过,似乎在评估她的请求和身体状况。短暂的沉默后,他微微颔首:“可以。请林小姐稍等,我安排人陪同。”
“陪同?” 林晓的心微微一沉。
“这是顾先生的要求。为了您的安全。” 周管家的语气不容置疑。
很快,一个穿着黑色制服、身材魁梧、面容冷硬的年轻男人出现在门口。是庄园的保镖之一,林晓之前见过,只知道他姓李。
“林小姐,请。” 李保镖的声音和他的表情一样,毫无温度。
林晓的心像被浇了一盆冷水。所谓的“走走”,不过是换一个更大、更华丽的笼子,身后还跟着一个沉默的看守。屈辱感再次涌上心头。但她没有争辩的资本,只能默默点头,跟在李保镖身后,走出了那座困了她数日的奢华牢笼。
午后的阳光带着暖意,洒在精心修剪的草坪和名贵的花木上。空气中有青草和泥土的清新气息,暂时驱散了别墅内那种冰冷的香氛味道。林晓贪婪地呼吸了几口,感觉胸口积压的沉闷稍稍缓解。她沿着别墅后方一条铺着鹅卵石的小径慢慢走着,李保镖落后她两步左右,像一道沉默的影子,无声地提醒着她“影子”的身份。
她不敢走远,只在别墅视野可及的范围内活动。走到一丛开得正盛的粉色蔷薇花墙边时,她停下了脚步。娇嫩的花瓣在阳光下舒展,散发着甜蜜的芬芳。这鲜活的生命力,让她灰暗的心情有了一丝亮色。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指,想轻轻触碰那柔软的花瓣。
“林小姐。” 李保镖冰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
林晓的手猛地顿在半空,指尖距离花瓣只有毫厘。她像被烫到般收回手,指尖微微蜷缩。连触碰一朵花的自由都没有吗?巨大的无力感再次将她淹没。她转过身,不再看那些美丽却遥不可及的花朵,目光有些茫然地投向别墅的方向。
就在她转身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瞥见别墅二层西翼——那是顾承烨的书房和主卧所在的禁区——一扇巨大的落地窗。厚重的窗帘并未完全拉拢,留下了一条缝隙。
阳光透过缝隙,恰好照亮了书房内靠近窗边的一个巨大红木书柜的一角。
林晓的脚步猛地顿住!
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骤然停止了跳动!
在那被阳光照亮的一角书柜上,在一排排烫金书脊之间,她看到了一个东西!
一个她无比熟悉的、却绝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
——那台外壳布满磕痕、几处破皮电线被五颜六色绝缘胶带胡乱缠裹着的、老旧的吸尘器!
是她三天前,在顾承烨办公室惊魂之夜时,那台轰然倒地、暴露了她行踪的“罪魁祸首”!那个她曾指着它,语无伦次地声称自己是来“修理”的破旧工具!
它怎么会在这里?在顾承烨的书房里?像一个被陈列的战利品?还是……一个被扣押的证物?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头顶,比山顶的风更刺骨!林晓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台破旧吸尘器在阳光下发着幽光的景象,和她自己当时惊恐尖叫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林小姐?” 李保镖见她突然停下,脸色剧变,警惕地上前半步。
“没……没什么。” 林晓猛地回过神,声音干涩发紧,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敢再看那个方向,心脏却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我……有点累了,想回去了。”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般,转身快步朝着别墅大门走去,步伐凌乱,差点被脚下的鹅卵石绊倒。
李保镖狐疑地看了一眼她失魂落魄的背影,又警惕地扫视了一圈西周,没发现异常,才快步跟上。
回到那间冰冷的套房,林晓反手锁上门,背靠着门板剧烈地喘息。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那台吸尘器的影像如同鬼魅般在她眼前挥之不去。顾承烨把它放在自己书房里?他想干什么?是在无声地警告她?提醒她永远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和那晚的“谎言”?还是……他根本就没相信过她的说辞,把它当作某种把柄或证据?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上她的心脏,勒得她喘不过气。那顶荆棘王冠似乎骤然收紧,尖刺深深扎入头皮,带来尖锐的刺痛!她感觉自己像一只无意中撞破了猎人陷阱秘密的鸟,巨大的危险感笼罩下来。
她该怎么办?装作没看见?可那画面己经如同烙印般刻在了她的脑海里!
整整一个下午,林晓都心神不宁,坐立难安。那台吸尘器的影子如同梦魇。她试图用各种理由说服自己那只是巧合,或者自己看错了。但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尖叫:那就是她的吸尘器!它出现在那里,绝非偶然!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周管家依旧准时送来了精致的晚餐,林晓却毫无胃口。她如同困兽般在房间里踱步,恐惧和一种被窥视、被掌控的窒息感越来越强烈。
晚上九点左右,窗外传来熟悉的汽车引擎声由远及近。是顾承烨回来了。
林晓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像受惊的兔子般冲到门边,侧耳倾听。沉重的脚步声由楼下传来,一步一步,踏在楼梯上,沉稳有力,朝着二楼的方向逼近。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她的神经上。
脚步声在走廊里停顿了一下。
林晓屏住呼吸,心脏狂跳。
接着,脚步声再次响起,方向却不是西翼的主卧或书房,而是……朝着她所在的东翼客房而来!
嗒…嗒…嗒…
声音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了她的房门外。
林晓吓得几乎要跳起来,猛地后退几步,惊恐地盯着那扇紧闭的门板。
门外一片寂静。没有敲门声。
但那沉重的、带着无形压迫感的存在感,清晰地穿透了厚重的门板,笼罩了整个房间。林晓甚至能想象出门外那个高大冷峻的身影,正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守候猎物的猛兽。
他在等什么?
他知道了?知道她看到了书房里的吸尘器?
还是……他只是路过?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林晓僵立在房间中央,一动不敢动,冷汗顺着额角滑落。门外那无声的威压,比任何言语的斥责都更令人恐惧。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十几秒,也许有几分钟。
那沉重的脚步声终于再次响起。
嗒…嗒…嗒…
这一次,是朝着西翼的方向,渐渐远去。最终,一声轻微的关门声传来,西翼主卧的门关上了。
笼罩在房间上空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骤然消失。
林晓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腿一软,跌坐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后背早己被冷汗湿透。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
但巨大的恐惧并未消散,反而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她。
囚鸟无意中触动了那张无形巨网的边缘,致命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蛇,缠绕上了她的脖颈。
那台破旧的吸尘器,像一个沉默的诅咒,悬在了她的头顶。顾承烨无声的“造访”,更像是一种无形的警告。
这华丽的金丝笼,此刻更像一个步步惊心的雷区。而她,这个被买来的影子,还能在这荆棘丛生、暗流汹涌的囚笼里,安然无恙地“扮演”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