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烨那夜在门外的短暂停留,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将巨大的恐惧深深楔入林晓的骨髓。书房里那台破旧的吸尘器,像一个沉默的诅咒,时刻提醒着她谎言被洞穿的危险。云顶庄园这座华丽的牢笼,在恐惧的滤镜下,每一寸空间都仿佛布满了无形的监控探头,连空气都带着令人窒息的窥探感。她像一只惊弓之鸟,连周管家刻板的问候和女佣送餐时轻微的脚步声,都能让她惊出一身冷汗。
手腕的淤青渐渐淡去,留下浅黄的痕迹,像一道耻辱的旧疤。她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大部分时间都蜷缩在落地窗边的单人沙发里,望着窗外一成不变的精致风景发呆。连去花园“放风”的念头都被彻底掐灭,李保镖那沉默的身影就是移动的牢笼。
就在这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感几乎要将她彻底压垮时,陈助理如同精准的机器,再次出现在别墅门口。
“林小姐,” 他推了推金丝眼镜,语气是惯常的平稳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顾总吩咐,明天上午十点,您需要陪同他前往‘晨曦儿童福利院’,参加顾氏集团的慈善捐赠活动。这是您重塑公众形象、弥补上次晚宴负面影响的关键机会。”
慈善活动?福利院?
林晓的心猛地一跳。不是觥筹交错的名利场,而是福利院……这让她紧绷的神经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松动。但紧接着,“重塑形象”、“弥补负面影响”这些冰冷的字眼,又像冷水浇头,让她瞬间清醒。这不过是另一场精心安排的表演,她依然是那个提线木偶。
“知道了。” 她垂下眼睑,声音干涩,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陈助理似乎对她的反应习以为常,继续交代:“造型团队明天上午八点会过来为您准备。请务必配合。” 说完,微微颔首,转身离开,留下依旧沉重的寂静。
第二天清晨,Eva带着她的团队准时抵达。又是一场程序化的改造。这一次,风格被刻意塑造得温婉亲和:柔和的米白色针织长裙,剪裁宽松舒适,搭配同色系的羊绒开衫,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妆容清淡自然,只着重突出了清澈的眼眸。手腕上那支冰冷的铂金镶钻手镯也被取下,换上了一串温润的珍珠手链。整个人看起来柔软、无害,充满了“母性光辉”,完美契合探访福利院的慈善形象。
林晓看着镜中那个温婉如水的陌生女人,内心一片麻木。她像一个被输入了固定程序的机器人,任由摆布。
上午九点半,顾承烨的车抵达云顶庄园。他没有下车,黑色的宾利慕尚如同沉默的巨兽,停在别墅门前。陈助理拉开车门,示意林晓上车。
林晓深吸一口气,裹紧身上的羊绒开衫,坐进后座。顾承烨就坐在另一侧,闭目养神。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休闲西装,少了几分平日的凌厉锋芒,但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冷冽气场依旧存在。他没有睁眼,也没有说话,仿佛林晓只是一团空气。
车子平稳地驶离山顶的奢华孤岛,汇入城市的车流。窗外的景象逐渐变得嘈杂、拥挤,充满了烟火气。林晓看着那些熟悉的街景、步履匆匆的行人、街边热气腾腾的早餐摊……一种恍如隔世的酸涩感涌上心头。她离那个世界,己经很远很远了。
晨曦儿童福利院位于城市边缘,环境清幽。白色的围墙内,几栋粉刷一新的小楼矗立在冬日略显萧瑟的庭院中。车子驶入大门时,己经能看到院长和几位工作人员带着热情却难掩紧张的笑容,在门口迎接。一些穿着统一棉服的孩子,在老师的带领下,好奇又怯生生地张望着。
顾承烨率先下车。他脸上瞬间切换出一种恰到好处的、温和又不失威严的表情,与院长握手寒暄,举止得体,言辞简洁有力,完全符合一个心系公益的年轻企业家形象。闪光灯亮起,记者们早己等候多时。
林晓紧随其后下车。冬日的寒风带着福利院特有的、混合着消毒水和孩童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她按照陈助理事先的“指导”,脸上努力维持着温婉得体的微笑,眼神尽量柔和地看向那些孩子们。她跟在顾承烨身侧半步的位置,像一个完美的、无声的背景板。
捐赠仪式在福利院的礼堂举行。顾承烨发表了简短的讲话,将一张象征巨额善款的支票模型交到院长手中。镁光灯闪烁不停。林晓全程保持微笑,偶尔在顾承烨眼神示意下,配合地蹲下身,与身边一个怯生生的小女孩温柔地说了几句话(台词是陈助理提前写好的),并递给她一个崭新的绒毛玩具。小女孩眼睛亮亮的,紧紧抱着玩具,小声说了句“谢谢姐姐”。那一刻,林晓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丝真实的柔软稍纵即逝,随即又被冰冷的现实覆盖——这温情,也是表演的一部分。
仪式结束后,是自由参观和互动时间。顾承烨被院长和几位重要捐助人簇拥着,走向新建的康复中心。记者们大部分也跟了过去。林晓被“安排”留在主活动区,由一位年轻的女老师陪同,与孩子们进行“亲切互动”。
活动区里,孩子们在老师的组织下画画、搭积木。阳光透过大玻璃窗洒进来,暖融融的。林晓坐在一群孩子中间,心不在焉地看着他们涂鸦,思绪却飘得很远。手腕上珍珠温润的触感,也无法驱散心底的冰冷和书房里那台吸尘器带来的阴影。
“姐姐,你的手链好漂亮。” 一个扎着羊角辫、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凑过来,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林晓手腕上的珍珠。
林晓回过神,勉强笑了笑,下意识地将手腕往里缩了缩。
“像星星!” 另一个小男孩也凑过来,指着她珍珠手链旁边、袖口不小心露出来的一小点浅黄色淤痕痕迹,“姐姐这里也有星星,黄黄的!”
林晓的心猛地一紧,飞快地拉下袖口盖住那点痕迹,脸色微微发白。
就在这时,活动区的侧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福利院统一灰色工作服、戴着口罩和帽子的中年男人推着一辆装满画具和手工材料的小推车走了进来,看样子是后勤人员。他低着头,帽檐压得很低,动作有些笨拙地将推车停在靠墙的位置,开始整理上面的物品,并未引起太多注意。
林晓只是无意中瞥了他一眼,并未在意。
那男人整理了一会儿,似乎有些费力地弯下腰,从推车最底层拖出一个看起来颇为沉重的纸箱。他搬起纸箱,脚步略显蹒跚地朝着林晓和孩子所在的区域走来,似乎要把东西放到这边的储物架上。
就在他经过林晓身后时,脚下似乎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体猛地一个趔趄!
“哎呀!” 他低呼一声,手里沉重的纸箱脱手而出,朝着林晓的后背砸去!
变故陡生!
林晓听到惊呼,下意识地回头!
只见一个黑影兜头盖脸砸来!她吓得魂飞魄散,根本来不及躲避,只能本能地闭上眼睛,抬手护住头!
预期的沉重撞击并未到来。
千钧一发之际,旁边陪同的女老师反应极快,猛地伸手拉了她一把!同时,那个“失手”的工作人员也似乎“慌乱”地试图去捞掉落的箱子,手臂“恰好”在混乱中格挡了一下。
“哐当!”
纸箱擦着林晓的手臂边缘砸落在地板上,里面的彩笔、画纸散落一地。冲击力让她踉跄了一下,被女老师及时扶住,才没有摔倒。孩子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发出小小的惊呼。
“对不起!对不起!实在对不起!” 那个戴着口罩的工作人员连连鞠躬道歉,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惶恐,“地太滑了!没拿稳!您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里?” 他一边道歉,一边手忙脚乱地蹲下身去捡拾散落的物品,动作笨拙。
女老师惊魂未定,一边安抚林晓,一边皱眉斥责道:“怎么这么不小心!差点砸到人!”
“是是是!我的错!我马上收拾好!” 工作人员头也不敢抬,慌乱地收拾着地上的狼藉。
林晓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惊得心跳如鼓,手臂被擦到的地方隐隐作痛。她惊疑不定地看着那个蹲在地上、显得无比卑微惶恐的后勤人员,刚才那一瞬间的混乱和恐惧让她无暇多想。
“您真的没事吗?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 女老师关切地问林晓。
“没…没事,只是吓了一跳。” 林晓摇摇头,努力平复呼吸。她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刚才下意识护住头的手腕。
就在她活动手腕的瞬间,她的指尖触碰到了羊绒开衫的口袋。
里面似乎……多了点东西?
硬硬的,带着纸张的触感。
她的心脏骤然漏跳了一拍!一股寒意夹杂着巨大的惊疑瞬间窜上脊背!她不动声色地将手插进口袋,指尖清晰地触碰到了一个被折叠成小方块的硬纸片!
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难道是刚才……那个工作人员“失手”撞向她,在混乱中……?
她猛地抬眼看向那个还在埋头收拾的工作人员。他己经快速地将散落的东西胡乱塞回箱子,抱着箱子,低着头,脚步匆匆地离开了活动区,消失在侧门后,整个过程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
“林小姐?” 女老师见她脸色发白,神情恍惚,担忧地又叫了一声。
“啊?哦,真的没事。” 林晓猛地回过神,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可能是刚才吓到了,有点走神。”
她紧紧攥着口袋里那张突然出现的纸片,指尖冰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是谁?谁在众目睽睽之下,用这种方式给她传递信息?
纸条上写了什么?
是陷阱?还是……黑暗中递来的一线微光?
恐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隐秘的期待在她心中疯狂交织。她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的漩涡边缘,而这张突如其来的纸条,像一根抛向她的、不知通往天堂还是地狱的绳索。
阳光依旧温暖地洒在孩子们的笑脸上,福利院的活动区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但林晓的世界,却因为这个小小的插曲,掀起了滔天巨浪。
暗影之中,一只无形的手,向她递出了第一根橄榄枝。
而她,这个被荆棘王冠禁锢的囚鸟,是否有勇气,去触碰这未知的潘多拉魔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