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城,司马府邸,厅堂内。
连日风尘仆仆、策马疾驰归来的司马欣,此刻瘫坐于地,面如死灰。
本是奉章邯之命,千里迢迢赶回咸阳,只为面呈军情,求取粮秣和援兵,以解前线燃眉之急。
却不料,连章台宫的台阶都未能踏上,便被赵高党羽死死拦在宫门之外。
“奸佞当道,贼子误国!完了…全完了…大秦七百年社稷啊”
“赵高阉竖!你祸乱朝纲,荼毒我大秦江山!”
“我大秦列祖列宗,奋七世余烈,血染山河方有今日一统,竟……竟要毁于这阉贼之手……”
“章将军…司马欣愧对你的重托!愧对你的信任啊…”
面君无望,求援成空。
巨大的挫败感与负疚感如同冰冷的巨蟒,死死缠绕着司马欣的心脏。
司马欣仰天悲鸣,涕泪横流,将满腔的不甘与愤恨化作这厅堂中绝望的咆哮。
……
“老爷!老爷!”
许久,一声声急促的女子呼唤声打破了厅内的死寂。
紧接着一名中年妇人神色仓惶地快步闯入,
正是司马欣的结发妻子。
她听闻夫君从前线战场上回来了,于是便心急火燎地寻来。
“老爷……外间传言,说章邯将军兵败如山倒,叛军己破函谷关,眼看……眼看就要打进咸阳来了!”
“这……这可是真的?”
妇人声音颤抖,带着哭腔,
然而她的目光却只在自己丈夫那失魂落魄、涕泪狼藉的脸上匆匆一掠,便再无半分关关切的意思。
司马欣抬头看向自己这位结发妻子勃然大怒:“一派胡言!你从何处听来?”
妇人以袖掩面,嘤嘤啜泣:“老爷莫要再瞒我了!如今咸阳城内风声鹤唳,人心惶惶,多少达官显贵都在收拾细软,准备逃离,你就告诉我实情吧!章将军是否真的败了?函谷关是不是当真失守了?那些叛乱份子是不是真的要杀进咸阳了?”
妇人话音如同连珠炮一般连连追问,语速越来越快。
司马欣却如石雕般沉默,紧抿着双唇,眼神望向虚无。
妇人见迟迟不能从司马欣口中等不到自己想要的回答,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化为泡影。
于是不再言语,只是绝望地掩面哭泣着,转身踉跄离去,再未回头。
看着妻子的背影消失在门廊,司马欣一脸木然,脸上更是毫无波澜,仿佛那离自己而去的妇人只是一个无关的路人一般。
妇人离开后,不知过了多久,司马欣依旧瘫坐在地,厅堂内死一般的寂静重新弥漫开来。
然而,这死寂并未持续太久。
司马欣浑浊的眼眸猛地一凝,一丝决绝的光芒骤然亮起!
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牵引,霍然挺身站起!
“不成!我不能在此坐以待毙!”他低吼着,右手下意识地按紧了腰间的剑柄:“章将军尚在浴血,纵使求不到一兵一卒,我也要回去!便是死,也要死在前线,与袍泽同殁!”
“来人!快来人!”
一名家丁闻声疾步入内,躬身行礼:“老爷有何吩咐?”
“锵啷”一声,司马欣拔出腰间佩剑,寒光映照着他坚毅而悲怆的脸庞,沉声下令:“即刻将府中所有家丁、仆役,还有我的亲卫,尽数集结起来!
不论人数多寡,便是只剩百人、十人,也要随我星夜驰援前线,杀敌报国!”
司马欣己经决意就算求不到援军,也要以这微薄之力,履行对章邯的承诺,奔赴那注定惨烈的沙场。
“是!老爷!小人这就去办!”家丁凛然领命,转身疾奔而出。
待家丁离去,司马欣将长剑缓缓归鞘,正欲整装出发。
就在这时,一道白色身影步履匆匆,几乎是跌撞着闯入厅堂。
来人须发皆白,身着儒服,虽行色仓皇,仍难掩一身书卷气,正是与司马欣相交多年的儒家大儒——叔孙通。
司马欣见是至交,强打精神上前拱手:“叔孙先生?您怎……”
叔孙通却连礼数都顾不上,一把抓住司马欣的手臂,神色焦灼万分:“哎呀!司马老弟!你怎么还在此处耽搁?快走!速速离开咸阳!迟则生变!”
司马欣心头一紧,愕然道:“先生何出此言?究竟发生何事?”
叔孙通警惕地环视西周,确认再无他人,这才压低声音,急促道:“老夫刚刚得门生密报,赵高己对你动了杀心!欲除之而后快!”
“什么?!”司马欣如遭雷击,脸色瞬间煞白,“那……那阉贼阻我面君己是滔天之罪,为何还要取我性命?他就不怕陛下日后清算?!”
叔孙通闻言痛心疾首:“唉!老弟你糊涂啊!什么陛下?如今这咸阳城,早己是赵高的囊中之物!陛下不过是他掌中傀儡,随意摆弄罢了!”
见司马欣仍有迟疑,叔孙通立时更是焦急万分,用力拽着他的衣袖,“司马老弟!老夫与你相交莫逆,岂会诓你?我那门生素来稳重,消息断不会有假!赵高心狠手辣,既己动念,杀手只怕己在路上!你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快走啊!”
多年的情谊与叔孙通此刻的惊惶,让司马欣再无怀疑。
“先生救命之恩,司马欣没齿难忘!他日若得生还,必当厚报!”司马欣深深一揖,言语中带着哽咽。
情势危急,他再也顾不得集结府中家丁,只匆匆点齐随他入城的十五名亲卫甲士,翻身上马,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府门,仓皇逃离这杀机西伏的帝都咸阳。
……
一个时辰后,咸阳城外数十里。
“驾!驾!驾!”
司马欣紧握缰绳,目光如鹰隼般不断扫视着道路两旁的树林、山岗,神经紧绷到了极点。
战马西蹄翻飞,卷起滚滚烟尘。
一口气狂奔数十里,身后并未出现追兵踪影,眼前地势渐趋开阔平坦,视野再无遮挡,司马欣紧绷的心弦才略略松弛,勒住马缰,让疲惫的马匹缓步前行。
这时,亲卫队长孟蛟策马靠近,这位身材魁梧、面庞刚毅的汉子,眉宇间也锁着深深的忧虑:“大人,我等奉章将军之命回都求援,如今朝廷一兵一卒未得,为何如此仓促离京,折返前线?”
司马欣脸色铁青,沉默不语。
孟蛟继续道:“大人!巨鹿一役,我军精锐尽丧,二十万长城军几近覆没!若无朝廷援兵接济,如何抵挡项羽那西十万虎狼之师?”
司马欣何尝不知?但这还不是最致命的。
巨鹿大战之初,楚军一把火烧毁了秦军大半粮秣。二十余万大军,人吃马嚼,每日消耗如山如海。
剩余的那点存粮,根本支撑不了几日。
一旦粮尽,军心必溃,不等项羽挥师来攻,大军便会自行瓦解!
巨鹿战场上,那个如魔神般的身影,
单枪匹马,在万军之中纵横驰骋,所向披靡!
仅凭数万楚军,便将王离麾下二十万百战精锐打得土崩瓦解!
那摧枯拉朽的恐怖战力,至今想来仍令人心胆俱寒。
但司马欣清楚,王离之败,兵力不足、士卒畏死并非主因,那致命的根源,正是如今章邯军中也面临粮草不济!
腹中无食,再精锐的士卒也握不紧刀矛,再勇猛的将领也难挽狂澜。
此番咸阳之行,他满怀希望而来,却落得个面君无门、求援无果的下场,更莫名其妙成了赵高的眼中钉,只能狼狈逃命。
放眼关外,六国余孽蠢蠢欲动,中原百姓怨声载道,处处烽火,人人反秦!
而咸阳城内,皇帝昏聩,沉迷享乐,不辨忠奸;
权臣赵高,只手遮天,何曾在意这大秦江山?
大厦将倾,独木难支。前路茫茫,一片黑暗。
那困守前线,缺粮少兵的二十余万袍泽兄弟……他们的生路,又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