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僧肉。
这三个字，像三座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烙在了林默的灵魂上。
它带来的，是一种比“逃犯”这个身份，沉重百倍、也绝望百倍的窒息感。逃犯，尚有洗刷冤屈、隐姓埋名的可能。而“唐僧肉”，则意味着你存在的本身，就是一种原罪。你的血肉，你的灵魂，你的一切，都是这世间所有强者眼中，最顶级、最的珍馐。
你将永无宁日，首至被分食殆尽。
“走！”
没有丝毫犹豫，林默一把抓过桌上的布袋和那张泛黄的地图，另一只手则紧紧地攥住了阿水的手腕。她的手冰凉，但却能让他感觉到一丝真实。
“那个……我的诊金……”阿水看着鬼手，似乎还惦记着他许诺的、能让她一个月不饿肚子的药丸。
“以后再找他算账！”林默不给她任何机会，拉着她就往门外冲，“现在，活命最重要！”
鬼手没有理会他们。
他依旧痴迷地、满脸狂热地研究着那滴悬浮在水晶瓶中的心头血，仿佛那才是他唯一的宇宙。在他们冲出房门的那一刻，他那沙哑的、如同梦呓般的声音，最后一次在他们身后响起。
“快点跑吧，我的小杰作……别那么快就被别的‘猎手’抓住了……毕竟，我还没研究透，你这颗‘种子’，究竟该如何‘播种’呢……”
他的话，像一条冰冷的尾巴，缠上了林默的脚踝，让他逃跑的步伐更快了几分。
两人冲出那栋令人不寒而栗的小楼，重新融入了黑鸦巷的黑暗之中。这一次，林默再也没有心情去感受那些尸体上散发出的“香甜”气息。他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逃！
阿水显然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她不再多言，反手拉住林末，像一只真正熟悉黑暗的夜猫，开始在那些错综复杂的小巷中，以最快的速度穿行。
“这边！”
她带着林默，钻进了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散发着恶臭的排污渠。渠水冰冷刺骨，混杂着令人作呕的秽物，但他们完全顾不上这些。
“咚咚咚……”
就在他们刚刚钻进排污渠的瞬间，一队手持火把的灰烬军团士兵，正好从他们刚才所在的那条巷子口经过。火光将他们的影子在墙壁上拉得老长，像一群巡视领地的魔鬼。
林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为首的那名小队长，似乎对黑鸦巷里那栋唯一亮着灯的小楼产生了兴趣，向那边多看了几眼。
幸运的是，鬼手屋子里的烛光，不知何时己经熄灭了。整条黑鸦巷，再次恢复了它作为“坟地”应有的、死一般的寂静。
那名小队长最终只是皱了皱眉，便带着队伍，继续向别处搜查而去。
首到那队人的脚步声彻底远去，阿水才拉着林默，从排污渠的另一头爬了出来。两人此刻都狼狈不堪，身上沾满了污泥和秽物，散发着令人掩鼻的恶臭，但也正是这股味道，成为了他们最好的保护色。
“快到了！”阿水指着不远处一个更加偏僻、堆满了城市垃圾的死胡同说道，“入口就在那里！”
两人不敢耽搁，一路小跑，来到了那个垃圾堆旁。
阿水在一面布满了青苔的、湿滑的墙壁前停下，她熟练地在墙上摸索了一阵，然后用力一推。一块伪装成墙砖的石板，被无声地推开了，露出了一个黑漆漆的、散发着浓烈霉味的洞口。
“就是这里！”
林默探头看了一眼，洞口很小，里面一片漆黑，深不见底。一股陈年的、属于地下世界的阴冷气息，从里面扑面而来。
他没有丝毫犹豫。
在钻进地道之前，他最后一次，回过头，望向了墨染之城的方向。他看不见忘忧斋的废墟，也看不见老孙头的坟，他只能看到那片被无数灯火映照得有些发黄的、如同牢笼般的天空。
再见了，孙爷爷。
再见了，我那只有短短十几年的、卑微而平静的人生。
他在心中默念着，然后毅然决然地转过身，第一个钻进了那片代表着未知与未来的黑暗之中。
阿水紧随其後，在进来之后，又熟练地将那块石板从内部合上。
“咔哒。”
一声轻响，他们与外面的世界，被彻底隔绝了。
地道里，伸手不见五指。
空气潮湿而浑浊，脚下是凹凸不平的泥土地，每走一步，都能听到水滴从头顶的石壁上滴落的声音。
“滴答……滴答……”
在这绝对的寂静之中，这单调的声音，被无限放大，敲打着两人紧张的心弦。
“把手给我。”阿水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林默伸出手，很快，一只冰凉的小手就握住了他。阿水的手，拉着他，开始在黑暗中缓缓前行。
“别怕，”她似乎感觉到了林默的僵硬，轻声说道，“这条路我爹带我走过好几次，我很熟。只要顺着走，大概半个时辰，就能到城外的臭水河了。”
林默“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他不是害怕这黑暗的地道，他是害怕自己那同样黑暗的、看不见光的未来。
唐僧肉……
鬼手那疯癫而狂热的话语，又一次在他脑海中回响。
从今天起，他不再是为了给孙爷爷复仇而活，也不再是为了摆脱通缉而活。他的存在，本身就成了一种罪过，一种能引来全世界贪婪目光的原罪。
他怀里的这本书，这个沉睡在他心脏里的“神明种子”，究竟是什么？是孙爷爷留给他活下去的“机会”，还是一个将他推向无尽深渊的……诅咒？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被整个世界抛弃了。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握着自己的那只小手，突然用力地捏了捏。
“喂，穷光蛋。”阿水的声音，在黑暗中清晰地传来。
“干嘛？”
“你刚才……在鬼手那里，还记得为我提条件。”阿水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所以，不管你以后变成什么，不管有多少人想吃了你……我都不会把你丢下。”
“我这条命是你救的。我们是……一伙的。”
黑暗中，林默看不清阿水的脸。
但他却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一双比任何星光都要明亮的眼睛，正在这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中，安静而坚定地注视着他。
那道光，驱散不了他前路的迷茫，也抵挡不住未来可能出现的、毁天灭地的风暴。
但至少，它让此刻的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林默深吸了一口气，胸中的郁结，似乎消散了一些。他反手握紧了阿水那只冰凉的小手，脚步，也变得坚定了起来。
他看着前方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一字一顿地说道：
“好。我们是一伙的。”
两只在墨染之城这片残酷猎场里相互扶持的“野猫”，就此结下了他们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盟约。他们的前方，是未知的危险，是整个世界的恶意。
但至少，他们不再是独自上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