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陈竹打开房门，看见方文青坐在沙发上看早新闻。
家里很安静，只有新闻主持的声音像个外人一样在自说自话，说着一些与他们毫无关联的事情。
昨晚的狼藉己经打扫干净，衣服洗好晾在阳台上，包括她的内衣裤，它们在晨曦明媚的光影里微微颤动着，显得与往常有所不同。
早饭放在餐桌上，一块葱油煎饼，一碗大米粥，一个白煮蛋。
陈竹洗漱好，吃了早餐。
她是一个爱惜自己的女人，爱惜到有些自私的地步。所以，她从不虐待自己，也不企图用这种傻办法去惩罚男人。
她觉得自虐到最后伤害的只会是自己，那是傻瓜才会使用的笨办法。
方文青看她吃完，起身过来一边收拾碗筷，一边问：“你今天上班吗？”
“休息。”
“那我们去把手续办了吧？”
“好。”
他们的对话让方文青想起他们曾经的对话，刚结婚那会，他会问，今天想吃什么菜？她故意想了又想，然后说想吃什么什么。慢慢地，他的问话改成今天吃什么菜？语气里含着无奈、不满和些许烦躁。
而她只回答两个字，随便。
可是，现在他们是在说要去离婚的事，怎么也激不起一点波浪了？
陈竹的平静出乎方文青的意料之外，他有些不安，放下碗筷，坐在她的对面看着她，看着看着低下头难过地说：“对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错。求你放了我，我实在……太累了。”
“你们好了多久了？”陈竹依然很平静。
“没有。你别听信谣言！”
“如果想尽早脱离苦海，就和我说实话。”陈竹看了方文青一眼，然后不慌不忙地拿起指甲钳一边修理指甲一边说：“我有权利知道真相。”
“不能算好，只是朋友，在一起说说话。”
“干什么的？”
“卖衣服的。一起进货认识的。……你别多想，不是你想的那样。”
陈竹终于证实了自己的猜测是对的，一首烦躁不安的心却安静了下来。
自从方文青五年前从那个半死不活的化肥厂办了离职手续出来倒腾服装后，她就发觉他慢慢地变了，尤其是最近这一年多的时间。
“是张亚琴？”她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虽然她知道就是那个女人，可她还是没办法说服自己相信。因为那是一个她从来没把她当成女人来看待的女人，虽然她们年纪相仿，但她一首觉得她们不是一个时代的人。
陈竹想不明白，方文青的心居然被那样一个女人勾走了。
他不仅背叛了他们的婚姻，还羞辱了她，把她和那样一个女人相提并论。
方文青没有说话，用沉默代替了回答。
张亚琴离婚多年，人很胖，皮肤又黑，行为举止大大咧咧的。所以，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很多。
方文青服装店和张亚琴的店铺挨着，因为他是第一次做生意，很多事情不懂，她给了他很大的帮助。
陈竹一首觉得她是一个很热心很朴实的女人，对她很感激，相熟之后，她称呼她“张姐”，方文青也跟着称呼她“张姐”。
其实，张亚琴和方文青同岁。
陈竹没想到她骨子里还存着这样的闷骚劲，真的是离婚太久饥不择食寒不择衣了吗？
“你们会结婚吗？”陈竹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方文青，眼神里居然看不出心情来，仿佛他们是在商讨别人的事情。
方文青心里七上八下的。陈竹的反常让他觉得很后怕，凭他对她的了解，这时候的她应该对他破口大骂拳脚相加才是正常的。他猜不透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会吗？”她又追问了一句。
“我……我不知道。”他是一个不会说谎的男人，面对陈竹他更说不了谎话。
“走吧。要带些什么？”她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发火，要有风度，要保留最后的尊严，不要让这个可恶的男人看低自己。
“陈竹，要么，再等等。你……再想想。”
“想什么？”她瞪着他，咄咄逼人。
“你……没事吧？”
“没事。你把东西带齐了，一次性解决。”说完她套上外套就要往外走。
“等一下。”方文青拽住她的胳膊把她往回拉了拉，说：“等一下，等一下，有些事先说说。这个房子留给你和依依，家里还有三万块钱，存折在哪儿你知道，密码你也知道，留给依依做生活费，我每月再给依依伍佰元。”
“想得这么周到！行，就按你说的办。”陈竹心里想，既然你要净身出户，就遂了你的愿吧。
方文青在锁门的时候，曹健安和曹茜也从屋里出来，曹茜双手勾着曹健安的脖子，整个人伏在他的肩上，嬉笑着要他背她，看到他们俩，叫了声“姐姐姐夫”依然黏在一起。
曹茜问：“姐，你家昨晚什么东西打了？”
“我洗碗的时候不小心打碎了一个碗。”方文青抢着回答。
“哦？我说你们在吵架，他骂我，说只有我一天到晚和他吵。”曹茜一边说一边用拳头捶曹建安的肩头。
陈竹看着腻腻歪歪的小夫妻俩，心里掠过一声无奈的叹息。她想起她和方文青曾经也是这么打打闹闹过来的。
那个时候，经常吵嘴打架好像还能增进彼此的感情，她使劲使着小性子，他死皮赖脸地求她、哄她，一边吵着，一边又莫名其妙地抱到了一起，以至于过后为什么吵架都忘了。
她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不吵了，不是没什么吵的了，而是不想吵了，懒得吵了，没力气吵了。
民政局接待他俩的是一位和陈竹年龄相仿的女人，她简单地问了问情况，面无表情地问：“你们想好了吗？”
陈竹说：“想好了。”
方文青沉默着。
陈竹用脚踢了他一下。
他犹豫了一下，说：“办吧。”
那个女人再次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俩一眼，没再说什么，让他们签完所有该签的字，就给办了。
红色的结婚证被盖上作废章，两本绿色的小本本上分别贴上他俩的单人照，照片的右下角摁上钢印，发给他们每人一本。
几分钟的时间，陈竹和方文青就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他们不再有任何的瓜葛了。
结婚，离婚，一字之差，他们用二十年的时间，写错了一个字，今天，终于用橡皮擦掉，更正过来了。
走出民政局的大门，陈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中的阴霾也仿佛被温暖的秋阳涤荡干净，她也有种解放了的感觉。
此时此刻，她坚信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