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山澪走后，公寓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煎蛋残留的香气和她那句“没空陪你玩过家家”在厨房里盘旋。李深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盘子边上那个被自己戳得有点碎的煎蛋，心里像塞了一团乱麻。他机械地把煎蛋塞进嘴里，味同嚼蜡。
就在他收拾碗筷，水龙头哗哗作响时，搁在餐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熟悉的头像——是母亲打来的视频电话。
李深赶紧擦干手，深吸一口气，努力把脸上的复杂情绪压下去，换上一个尽量轻松的表情，接通了视频。
“嘿！我美丽智慧的妈妈！”他对着屏幕笑了笑犯了个贱。
母亲的脸立刻填满了屏幕，背景是家里熟悉的客厅。她眉头习惯性地微微蹙着：“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啊？这都多少天了？到了地方也不给家里报个平安！电话不打，消息也不发一条，你想急死我跟你爸啊？”她的声音透过听筒传出来，带着关切。
“妈，我没事，真没事。这不是刚到嘛，事情有点多，又有时差，怕打扰你们休息。”李深赶紧解释，把手机拿远一点，让母亲能看到他身后的背景，“你看，我这不好好的吗？住的地方也挺好，挺宽敞。”
母亲眯着眼仔细看了看屏幕里的环境，似乎稍微放心了点，但唠叨的本能立刻上线：“什么时差？就差一个小时能有什么时差？这都几点了？我看你那边天都大亮了！早饭吃了没？别又像在家似的饿着肚子去上班！胃还要不要了？”她目光扫过李深身后的厨房台面，似乎想找出点早饭的痕迹，只看到空盘子和水杯。
“吃了吃了，刚吃完。”李深连忙点头，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那个空盘子，想起森山澪穿着他卫衣的样子，心里又是一阵异样，“煎了个蛋。”
“一个蛋那能顶啥用？你得多吃点！我看你在外面又瘦了！”母亲显然不满意，絮絮叨叨，“工作呢？忙不忙？到底是去干啥的？天天就让你在屋里待着？我看你这点还没出门？可别耽误了正事让领导说你…”
李深听着母亲熟悉的唠叨，心里那股紧绷的弦反而松了一点。这才是他熟悉的世界，琐碎、具体，充满了柴米油盐的担忧。他耐心地听着，时不时应两声：“嗯，知道了妈…工作还行，就是到处看看…嗯，不累…知道知道，我会按时吃饭的…”
母亲又叮嘱了几句注意身体、注意安全、跟同事处好关系之类的老生常谈。李深一一应着，心里却在酝酿着那个沉甸甸的消息。他看着屏幕里母亲关切的脸，想起小时候陈仕总被母亲叫来家里吃饭，母亲总给他碗里夹最多的肉，说他太瘦了要多吃点。
终于，在母亲又一次问“那边饭吃不吃得惯？”的时候，李深觉得是时候了。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放低了些，带着一种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郑重：
“妈，有件事…我得跟你们说一声。”他停顿了一下，看到母亲疑惑地凑近了屏幕，“我见到陈仕了。”
“陈仕？”母亲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脸上露出惊喜，“哎呀！那孩子啊！他在王京？太好了！他怎么样了？你们怎么遇上的？他…他怎么样啊？在那面打工还是干嘛呢？他啥时候去的啊？这么多年没消息，可把我惦记坏了！”
李深看着母亲脸上的欣喜，喉头有些发紧。他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声音更低沉了，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
“妈，他…他现在是宸枢亲王国的亲王，就是朱明翊…朱明翊就是陈仕。”
母亲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眼睛瞪得老大，嘴巴微微张开，仿佛没听懂李深在说什么。屏幕里的画面似乎都凝固了。过了好几秒，她才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吸了口气，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尖利：
“啥？谁？陈仕？亲王？朱…朱什么翊？那个…电视里那个？”她语无伦次，显然被这个信息冲击得头脑一片混乱，完全无法把记忆中那个说话都不敢看人的陈仕和新闻里那个眼神锐利的年轻君主联系起来。
“哎！怎么了？吵吵啥呢？”屏幕外传来父亲的声音，带着被惊扰的不耐烦。接着，父亲的半张脸也挤进了画面。他皱着眉头，看向屏幕里的儿子：“跟你妈说啥呢？一惊一乍的。”
母亲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把抓住父亲的胳膊，声音还在发颤，指着屏幕里的李深：“老李！老李你听听！深子说…他说陈仕！就是那个…那个电视上的那个！电视上那个亲王！是陈仕！”她急切地摇晃着父亲的胳膊，仿佛需要他立刻确认这消息的真实性。
父亲的表情瞬间也凝固了。他原本略带睡意和不耐烦的眼睛猛地睁大，眉头紧紧锁成一个川字，死死地盯着屏幕里的儿子，仿佛要穿透屏幕看进李深的脑子里去确认。他沉默了好几秒，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只有母亲急促的呼吸声。
“你…确定？”父亲的声音异常低沉，带着严肃，“那个孩子…陈仕？真的？”他显然之前也看到了新闻，但是完全没有把两个人联系到一起，也知道“朱明翊”这个名字和身份意味着什么——搅动国际的铁腕，还有那些关于“暴君”和“独裁者”的传言。
李深在视频那头的注视下感觉压力倍增，他点点头：“爸，妈，是真的。我见过他了，就是他。他…他亲口承认了，他就是陈仕。”。
视频那头陷入了更长久的沉默。母亲捂住了嘴，眼睛里充满了震惊。
他顿了顿，看着父母依旧无法消化的震惊表情，补充道：“我见过他了。不止一次。就昨天还在林相…就是他们这的首相还叫我去内阁里开了个会，陈仕也在。”
母亲的声音都在发颤，“老天爷啊…”她捂着胸口，仿佛下一秒就要晕过去。
父亲显然更冷静一些，但镜片后的眼神也充满了惊涛骇浪。沉默了几秒像是在消化这个石破天惊的消息“…他现在…还是陈仕吗？”问题首指核心，没有问权位，只问那个曾经在他们家餐桌上狼吞虎咽的内向小伙子是否还存在。
李深被父亲问住了。朱明翊那张线条冷硬的脸、那只闪着幽蓝光芒的义眼、那只覆盖着黑色合成材料的机械手、那平静语调下不容置疑的威压、还有那在会议室里无声无息却足以冻结空气的存在感…与记忆中那个总是低着头的瘦小身影重叠，模糊成一片难以分辨的混沌。
他张了张嘴，喉头滚动了几下，最终只挤出一个干涩到极点的声音：“…我不知道，爸。”巨大的茫然和一种深切的无力感攫住了他，“他好像什么都记得，又好像…什么都不一样了。”
屏幕那端，父母久久无言。母亲的眼圈红了，嘴唇哆嗦着，最终只是长长地、沉重地叹了口气。父亲摘下老花镜，用力揉了揉眉心，再抬起头时，眼神里充满了复杂难言的忧虑，那忧虑甚至超越了最初的震惊。
“李深”父亲的声音带着过来人的沧桑，“不管他是谁，伴君如伴虎，古人这话不是白说的。你尽量离他远点…能有多远就多远，就当…没这回事。好好上你的班，后面看能不能想办法调回来，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强。”
“你爸说得对！”母亲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切地附和，“咱不图他啥！深儿，你离他远点！听见没？离远点！咱就安安稳稳混完这阵子，赶紧回家好不？”
父亲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色变得异常严峻，他透过屏幕看着李深：“如果这是真的，他念旧情也好，有别的打算也罢，你还是要小心点。收起你那点同学情谊的心思，在他面前你就是个办事的，多看少说，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管的别管，离他远点，离他那些事也远点，记住了吗？”
母亲脸上满是担忧和恐惧凑近屏幕：“深啊！听你爸的！那些大事咱们小老百姓惹不起的！你…你啥时候能回来啊？要不…要不咱不干了行不行？妈这心里慌得很…”
看着父母脸上毫不掩饰的震惊、恐惧和浓浓的担忧，李深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又酸又涩。他理解他们的反应，这才是最正常的反应。那个和他们一起吃饭、被他们当成半个儿子的瘦弱少年，如今成了高踞云端、手握生杀大权的君王。这巨大的身份鸿沟带来的不是喜悦，而是深切的恐惧和不安。
“爸，妈，你们别担心。”李深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可靠，“我知道分寸。我在这边就是看看，写写报告，没什么危险的。工作…是上面安排的，不能说走就走，再说了使馆也一首挺照顾我的。我会小心的，真的。”他顿了顿，看着屏幕里父母忧心忡忡的脸，郑重地加了一句：“爸妈，我尽量离他远点。”
父亲在屏幕那头重重地“嗯”了一声，脸色依旧凝重。母亲则红着眼眶，反复叮嘱他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按时吃饭，多给家里打电话。
“嗯，我知道，爸，妈。”李深回答“我没事，你们别担心。这边…其实也没那么危险，我会小心的。”
又絮絮叨叨地嘱咐了许久，母亲才在父亲的劝说下依依不舍地挂了电话。
李深握着尚有余温的手机，久久地坐在沙发里。父亲那句“他还是陈仕吗？”像一把钝刀子，反复切割着他混乱的思绪。
他疲惫地闭上眼睛，身体向后深深陷入柔软的沙发靠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