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
自从上次在朝堂发作过盛钰，宣和帝已经许久未曾见到他。
毕竟是先皇后留下的血脉，他遣人前去看了，说太子大病一场，闭门谢客安心养病。
这个时辰，宫门早已落钥。
他怎么会来？
易文茹担忧地看着宣和帝：“皇上，您才刚好些，歇息要紧。”
事关一国之储君，她没有劝“见或是不见”，只微蹙的眉头透露着对皇帝身体的关心，隐隐有着阻拦之意。
让宣和帝心头熨帖。
他最忌讳的，便是后宫与前朝勾连。
“让他进来。”
宣和帝不喜这个儿子冷冰冰没有一丝人情味，但对他的品性才学，皆心头有数。
和皇贵妃不同，太子不会在这个时间无缘无故求见。
定有要事。
易文茹懂事的起身回避。
宣和帝并未阻止。
捡起之前看了大半的书册，在烛火下继续读起来。
为了皇室延绵千秋万代，大周先祖在开国之初就定下来规矩，以文韬武略的标准来培养储君。
至今，这个规矩得到了很好的贯彻。
每一任皇帝都从小习武、博览群书，或许各自有着不同的缺点，在这方面却是挑不出错。
没有会说出“何不食肉糜”的皇帝，更不会有身体孱弱之君。
看书的习惯，宣和帝从小养成。
登基之后，他更喜好看乱七八糟的杂书，譬如志怪地理、民俗杂学、医书神话等，甚至还会看市面上流行的才子佳人话本子。
埋首书香中，是他放松的一种方式。
皇宫内不得策马，从宫门口到碧霄宫，有好长一段路要走。
漫天星光，掩去白日的喧嚣繁华。
沿着长长的宫道前行，脚下的路被镀上一层银霜，泛着清冷光泽。
盛钰着太子常服，眼眶发红。
脚步也有些乱，全然不似平日里那个疏离冷漠，任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国之储君。
哪怕在殿上被宣和帝当面呵斥，他都没如此失态过。
宫殿的飞檐斗拱，宛如一只只展翅欲飞的鲲鹏，在他身上投下错综复杂的影子。
盛钰抵达时，宣和帝手里的书册刚好被看完，放到一旁。
宣和帝微微向前倾身：“何事？”
短短两个字，蕴含着帝王才有的威仪。
他的姿势，也极具压迫感。
分明是父子，却又不像父子。
“父皇！”
盛钰以双手撑地，带着决绝之势，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咚”的一声闷响，在寂静的宫殿中仿若一记重锤，狠狠敲在人心上。
抬头时，额头上竟是被他磕破了皮。
明砖寸寸碎裂，刺破皮肤表层，嫣红的鲜血瞬间渗了出来。
他重伤方愈，脸色是不正常的苍白。
烛光下，蜿蜒而下的血迹滑过脸颊，格外惊心动魄。
“放肆！”
宣和帝怒极：“不孝子！你是想气死朕吗？！”
迎上他的怒气，盛钰惨然一笑：“父皇，您废了儿臣吧！”
他双目赤红，毫无血色的双唇微微颤抖，似是在强忍着身体与心灵的双重剧痛。
整个人，宛如狂风暴雨中的一叶孤舟。
飘摇不定，又好像在倔强地坚守着什么。
宣和帝僵住。
他从未见过，盛钰有如此情绪激烈的时候。
先皇后还在之时，太子温良恭顺、聪颖早慧。
虽然对自已这个父皇有所敬畏，并不亲昵，父子两人的对话总是以过问功课为主，但却很是乖巧懂事。
后来，他年纪越长，父子关系就越糟糕。
稍微说他几句，就摆出一副冷脸认错，竟是一句真心话也听不见。
比陌生人的关系还差。
“何出此言？”宣和帝缓缓发问。
“父皇，您何须明知故问？”
盛钰嗓音悲怆：“儿臣不得您欢心，只要您一句话，儿臣赴死都使得。”
“您……您为何会如此做？”
他颤声质问：“青岩谷五百八十多条人命！上到八十老翁，下至襁褓内的婴孩，竟全部死于非命！”
“你再说一次？”
宣和帝的眉心，皱得可以直接夹死一只苍蝇。
他的反应好像很出乎盛钰的预料，他豁出去一般高声道：“刚传回来的消息，风家满门被灭！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这一瞬间，盛钰的双眼被情绪涨满，绽放出灼灼光华。
几近让人不敢直视。
他的情绪是真的。
他的控诉是真的。
他心底的委屈是真的。
他为风家被灭族而燃起的怒火，更加真实。
正因为如此，他才布下了偌大一张天罗地网，等皇贵妃和三皇子这对母子入殼。
盛钰知道，他瞒不过宣和帝的眼睛。
这些，都是真的。
唯独除了一点，他知晓风家满门遇害的时间，比他所表现出来的，要早得多得多。
“你说什么？”
宣和帝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不，这不可能。”
青岩谷风家，一个比大周朝还要古老神秘的家族。
在浩渺的历史长河中，时不时就能窥见他们的身影。
传言中，得风家者得天下。
历朝历代的帝王，都会跟风家缔造血契。
传言中，前朝的覆灭，就跟与风家背道而驰有关。
当然，传言始终是传言。
但宣和帝，作为跟风家缔结了血契的帝王，自然知道风家这个秘而不宣的家族，具有如何逆天的能力。
风家满门被灭，这个消息太让人震惊。
不可思议。
盛钰抬头望着他，满眼悲戚：“父皇，难道不是您，让三皇弟带兵烧了青岩谷？”
“风家有异能不假，但您是知晓的，每一代才出一位圣子，大部分都是普通人，他们面对毁灭性的力量，并没有抵抗能力。”
宣和帝默然。
历代帝王，都对圣子的能力三缄其口。
其中的隐秘，哪怕是太子也不知道。
风家延绵多年，固然有外人不可知的秘法，但所有的一切，都比不上圣子的力量。
大部分，确实是普通人。
“因为母后，风家对儿臣效忠。儿臣知道您对此不悦，可万万没想到，你竟然会让三皇弟剿灭风家？”
盛钰半撑着身体，字字泣血。
“那五百八十多条活生生的人命，他们做错了什么？”
宣和帝往后靠了靠，神色变化不定。
“你如何能一口咬定，就是弘儿所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