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语气,绝对称不上善意。
甚至还带着些许卫娘子熟悉的蔑视。
卫娘子咽了一下口水,强迫自已放松僵直的脊背,镇定转身。
“我是。”
看着距离她只有三步的精壮男子,卫娘子更警惕了:“你有事吗?”
男子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她一通,在她胸口处多停留了几瞬,嘀咕了一声:“不大像啊。”
他自以为声音低,卫娘子却听得分明,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太侮辱人了!
“你说什么?!”
她陡然扬高了声线,脸色涨得通红:“我告诉你,这里是忠顺伯府的庄子!”
吴家村,其实并不都是乔家的田地。
至少她的夫家就不是。
但她此刻,只好扯虎皮拉大旗。
眼前的,明显是个陌生的外乡人,谅他一时片刻摸不清这里头的门门道道。
不料,那人并未被伯府的名头给唬住。
“忠顺伯府?”
他反问了一句,嘴角往上扯了扯,眼里甚至透出几分不屑来。
卫娘子把他的神情看得分明,大冬天的,犹如被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
从心里透出恐惧。
她在村里本就孤立无援,这人连伯府都不怕,要真对她做什么,她想不出该如何应对。
如今只能指望在光天化日之下,对方不敢乱来。
卫娘子稳住心神,往后退了几步,反手去够门旁侧放着的铁锹。
见她紧张,男子目露得意,从怀里摸出一锭雪花银来。
“你只需要回答我一个问题,这锭银子就是你的。”
卫娘子佯装成柔弱的模样,右手紧紧握住了铁锹柄:“你想知道什么?”
“你给那个捡来的孩子当奶娘,他长什么模样、有几个月,”他语气一顿,“是男孩,还是女孩?”
说话时,他用双眼紧紧地盯着她,威胁道:“你慢慢说,别想耍什么花样。”
“否则——”
男子微微揭开外衣,露出别在腰间的一把匕首来。
恐吓之意显露无疑。
卫娘子心如电转,假装成贪财的模样,不错眼的盯着那锭雪花银。
甚至,仿佛被银子吸引,身子往他的方向前倾着,问:“你真的给我?”
“要让我出卖主人家的消息,这点银钱可不够。”
男子嗤笑一声,心道:没见识的乡野村妇,果然眼里只有银子。
他再取了一锭出来,放在掌心:“说了,就都是你的。”
卫娘子怯怯的确认:“当真?”
精壮男子点头,至此已是完全信了眼前的妇人是个见钱眼开的。
卫娘子这才开口:“是个生得乖乖巧巧的小姑娘,皮肤白,可惜是个单眼皮。估摸着,比我家丫头还要大一些,就两个多月左右。”
她如同打开话匣子一般絮叨起来:“要是个儿子,谁会大雪天扔掉哦,拉扯长大就能干活的。”
“多亏七姑娘心善,要不然,早就没命了。不过,没爹没娘的娃娃,长大了也不好说亲事,这高不成低不就的……”
见她说个没完,男子不耐烦起来,举起右手做了个制止的手势:“我知道了。”
他们寻找的,是一个刚出生还未满月的男婴。
和这个奶娘所说的只有“皮肤白”这一点能对得上。
十多天前,他们奉命执行任务。
杀人灭口。
风家满门被屠。
未曾想功亏一篑,最后清点人数时才发现,少了一个男婴。
按说,只是一个婴儿,没道理就那么巧。
可本着“宁杀错不放过”的原则,必然要斩草除根。
一个婴儿,显然无法自已逃生。
肯定是被人给救走了。
那人是谁?
是偶然出手的江湖高手?还是有备而来?
他们倾巢而出,务必寻到那名失踪的男婴,和暗中救走他的神秘人。
这两人,必须铲除。
可是神奇的是,追杀到京畿地界后,对方就像消失了一般,无影无踪。
如今,他们只有一个他们消失的大致范围。
迫于无奈,只能在这个范围广撒网,四处打听有没有见到重伤的男子和未满月的婴儿。
吴家村,他们前几日就来过一次。
打听到忠顺伯府家的三夫人带着体弱的七姑娘,在别院小住。
村里的人说,那位七姑娘在雪地里捡回来一个婴儿。
毕竟是京畿之地,他们虽然不怕什么伯府,可那也是有爵位的人家。
在不确定的情况下,万一惹出什么麻烦,会影响他们的寻人大计。
于是,就藏在附近,对此明察暗访起来。
原想着趁着月黑风高之际,潜入别院去探个究竟。
没想到,小小一个别院,保护得很严实。
巡夜极有章法,还有固定岗哨,无法在不惊动人的情况下进入。
从身姿上,能看出那些护卫都是行伍出身,训练有素,极不好惹。
无法摸进去,七姑娘又轻易不出别院。
他们距离那名婴儿最近的时候,是雪见昏迷时,混在围观人群外,远远看见抱在奶娘怀里的孩子。
他们这才换了心思,打算从奶娘入手。
好不容易,才等到卫娘子出府,就迫不及待打听消息。
划出的范围很大,类似的消息不只有这里。
战线拉得太长,就没了一鼓作气的劲头,只当做常规的、必须要进行的任务。
只有婴儿、没有重伤的人和受伤的痕迹。
仅仅是这一点,就对不上。
在他心里,先入为主的认为不大可能。
只想快点排除疑点,早点结束在吴家村的任务。
听见卫娘子的描述后,他有一种“果然如此”之感。
不过,他并没有立刻就信了,而是追问道:“你有没有看错?是女孩不是男孩?”
卫娘子瞪了他一眼,怒道:“你别以为有几个钱就能胡说八道!”
“我是孩子奶娘,他是男是女我还能不知道?”
她涨红了脸,这份怒气来得理所当然:“尿布是我换的,洗澡吃奶都是我,我又没眼瞎,会分不清男女?”
男子自觉理亏,顿时有些讪讪。
哪有奶娘会错认孩子性别的?
“今日之事,你断不可告诉旁人。”他说。
卫娘子不自然地笑了一笑,从他手里抢过那两锭银子揣进怀里:“那当然,你就放一百八十个心。”
说完,她转身推开房门闪身进去,隔着门缝道:“你要没别的事,就赶紧走!”
“别让人看见了我跟你说过话。”
看着对方消失,她才松了口气,只觉两腿发软,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
卫娘子不知道的是,就在和她一墙之隔的卧室内,还有另外一个人,听了全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