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之间,一头毛色黑亮的骏马出现在人们视线中。
骑马之人身形彪悍,着皇城司都头服饰,深棕色皮革铆钉腰带上缀着银鱼袋,神情肃杀。
在他身后,还跟着七八名黑色披风的骑士。
他们如旋风一般出现,在城门处齐齐勒住缰绳。
刚刚缓和了的气氛,陡然又变得紧张起来。
那位模样悍勇的都头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下方,视线如刀一般,从人们脸上逐一扫过去。
人人皆不敢言。
皇城司的亲事官忙迎上去:“彭都头,如何惊动了您的大驾?”
彭都头,便是昨夜与灰鸽等人密议的老彭。
此刻,他从鼻端“嗤”了一声,声音冷冰冰的:“听说你这里出了乱子,我来看看。”
乔云晋心头一紧。
怎么还会惊动了彭都头?
听说,这位是心狠手辣的货色,专司缉捕,上至公卿下至百姓,他都从不讲情面。
是一尊双手沾满鲜血的杀神。
乔云晋心里有了悔意。
如果不是刚刚的僵持,乔家马车早就进城了。
招惹了彭都头,会不会给家里惹来祸端?
乔望舒用眼角余光瞥见他神色不安,悄悄拉了一下乔云晋的衣角,轻声道:“以不变应万变。”
光天化日之下,他们又没犯事,不用怕。
她唯一担心的是小奕涵。
要是让所有人都出来检查,她在别院捡了个孩子的事情就瞒不住了。
就怕落到有心人眼里,带来危险。
不过,如果真没有办法,也得先把眼前的危机应付过去再说。
乔云晋听见她的话,没来由的心里安定不少。
是啊,如今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
他心头愧疚。
没想到,遇到事他还不如七妹妹沉得住气。
在他们思忖间,彭都头已经翻身下马,亲事官紧紧跟在他身后,走到乔家兄妹跟前。
彭都头高大魁梧,往众人跟前一站,好似一座黑铁塔。
他的目光似电,状似不经意的从戴着帷帽的乔望舒身上掠过,停留在乔云晋身上。
乔云晋被他看得头皮发麻。
正想抱拳见礼,彭都头忽地哈哈大笑起来。
紧接着,蒲扇般的铁掌在乔云晋肩头猛地一拍,拍得他差点一个趔趄。
幸好他从小习武,在猝不及防之下,硬生生顶住了。
“好小子!”
彭都头语气爽朗,大笑道:“是个成器的。”
乔云晋有些懵。
这怎么还夸上了?
彭都头转身看着亲事官,摇了摇头:“这是忠顺伯府上的三公子,你不认得?”
亲事官心头惴惴。
难道,都头和乔家是旧识?
这……这没听说过啊!
皇城司的人,消息比谁都灵通。
五千士兵划为五卫,各有职责,每一卫由一个都头统领。
都头之上,则是副指挥使和指挥使大人。
拢共就这么几个大领导,脾气喜好都是他们研究的对象。
可在他记忆中,真没有这一茬。
要是有,他哪里还敢对乔家的马车公事公办。
见他不说话,彭都头一巴掌按在他肩头,差点没把他按到泥地离去。
“忠顺伯府满门忠烈,二爷更是为国捐躯。”
彭都头意味深长地问:“你不知道?”
“是是是!”
亲事官忙应了,一迭声道:“是属下弄错了!”
彭都头这才满意了:“去吧,给人好好说说话。”
“瞧瞧你这事办得,还把人姑娘家都惊动了,实在不像话!”
亲事官被他数落得抬不起头,忙给乔家兄妹作揖道歉。
乔云晋这才回过神来,扶住他说了几句不在意的漂亮话。
“都是为了公事,是我没说清楚,才惹来这顿误会。”乔云晋连连抱拳,态度诚恳。
看见乔望舒之前的处理方式,他有样学样。
“行了,快走吧!”
彭都头又在他肩膀上猛地一拍:“后面人多,别堵住了。”
看着乔家一行人离开,亲事官小心翼翼地问:“彭都头,您与乔家二爷有旧?”
彭都头收回目光,含糊道:“乔二爷如此人物,满京城里谁不认识。”
想当年,他的确跟乔二爷见过几面。
惊才绝艳,印象深刻。
奈何他身在皇城司,跟任何人结交都是大忌。
没想到时过境迁,还能借乔二爷的名头来用上一用。
否则,实在不好解释他特意替乔家解围之事。
城门处的一场风波,消弭于无形。
亲眼目睹的人也不敢妄议皇城司,此事就像投入湖面的一块石子,泛起阵阵涟漪后,又恢复平静。
今日,随着皇城司四处出没,整座京城气氛紧张。
百官人人自危。
就连上衙,都有些心不在焉,生怕听到什么坏消息。
唯有距离皇城不远的太子府邸,安静得仿佛遗世独立一般。
上个月,太子在朝会上被宣和帝斥责,还被剥夺了观政之权,令他闭门自省。
打击巨大,在回太子府的第二日,他就病倒在床。
太医一日往太子府里跑三次,日日请脉调理,太子府内的药味却始终萦绕不去。
人生,总是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
而且有宣和帝在,哪怕是太子,众臣也不敢表露出亲近之态。
就怕惹了圣上猜疑。
谁让这位太子的母亲,早已故去多年呢?
没了生母扶持,先皇后的母族也不敢轻易表达亲近之意。
刚开始时,还时不时有人前来探病。
一日日这么过下来,太子府邸甚至可用门可罗雀来形容了。
除了太医仍然兢兢业业,整个朝堂仿佛忘记了还有这么一位国之储君的存在。
“哗——哗——哗——”
一名老仆扫着门口的落叶,回望冷冷清清的府邸,直起腰叹了口气。
主子他,可太不容易了。
堂堂当朝太子,府邸除了占地宽阔外,远不如炙手可热的三皇子府上金碧辉煌。
有什么可得意的?
三皇子,不就仗着母妃是在皇帝跟前得宠的贵妃娘娘吗?
那横行霸道的嚣张脾性,给自家主子提鞋都不配!
没了娘,连太子都会被欺负。
可怜的啊!
在书房中看书的太子却不知道,他在老仆心里,只是个没娘的可怜人。
他不喜豪奢,太子份例中那些华美的物件和宫造之物,都被他锁在库房里,不见天日。
清幽雅致的院落中,布着暗卫。
“咕咕,咕咕——”
听见熟悉的声音响起,他笑着放下书册:“进来。”
是灰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