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爷捋着胡子,目露笑意:“如主子所料,大理寺接旨,孙显犯下大不敬之罪,人证物证俱在,着即刻定罪。”
看起来,是毫不相干的两件事。
但事实上,若没了易文茹得宠,没有皇贵妃要迫不及待将她置于死地,哪怕证据确凿,也定不了孙显的罪。
为了对付皇贵妃,盛钰这张网编织得太久。
动用了他能动用的所有力量。
如今,总算初见成效。
他那冷硬的面部线条,柔和了些许。
“主子,属下只是有一事不明。”师爷拱手。
“你讲。”
“那位武指挥使并非我们的人,为何会推动此事?”
老彭是自已人,武逸飞却不是。
可是,主子对于事情进展,仿佛从不担心。
盛钰常年冷淡的脸上,在此刻终于露出一抹少年意气,随即被他压住。
稍纵即逝。
“武逸飞是个孝顺的。”盛钰开口解释,“有一次他外出执行任务,恰好看见孙俊才欺压百姓。”
“那家人的老母亲被孙俊才推倒在地,撞到石墙上,头破血流。”
他讲得很平淡,师爷却是听得目瞪口呆。
原来,在他并不知晓的地方,主子默默做了这许多事。
哪有那么多恰巧?
才能收获今日之果。
朝中,孙俊才仗着宣和帝替他撑腰,活得神憎鬼厌。
但大多是因为公务。
让武逸飞目睹孙俊才的为非作歹,从而恶了他,那是私怨。
“主子,这一遭,全靠您运筹帷幄。”
师爷佩服得五体投地。
“不值得什么。”他轻描淡写一笔带过,“对了,我也有一事相询。”
“主子只管问。”
盛钰将右手放在心口处揉了几下,头一回露出迷惘的神色。
“师爷,为何只要七姑娘靠近,我就会心跳失衡?”
他是习武之人,对自已呼吸血脉的运转规律,都了然于胸。
这种情况,是头一回发生。
但是,并非走火入魔。
师爷一整个愣住,还以为自已是听错了。
“府医来瞧过了,”盛钰继续说着,“我身体康健,并未大碍。”
这个结果,让他越发不明白。
“主子,”师爷斟酌着言辞,仔细询问,“可是呼吸不受控制,心跳会陡然加快?”
苍天在上!
难道说,他这位素了二十年的主子,总算开窍了?
“是。”盛钰瞳孔一缩,“你为何知晓?”
师爷不答反问:“可是见她受苦,主子心里就会觉得不舒服?就像被什么东西堵在心头,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盛钰再次点头。
师爷的语速越来越快,眼里冒出兴奋的光:“可是时不时会想起七姑娘?不受控制,跟其他事情皆无关的那种?”
盛钰仔细思索片刻,缓缓点头。
他以为自已是个很有目标的人,但在师爷一连串的追问下,无法自欺欺人。
想起乔望舒的次数,确实多了些。
刚开始时,还和圣子有关。
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的倩影就会情不自禁地浮现在脑海。
就像刚刚,他在腊梅树下。
那幅字,更是与他的大业毫无干系。
但他仍命人前往,掩人耳目地取回来。
还有,出现在赏梅宴上,原也在他计划之外。
不过后来,倒是歪打正着。
大皇子妃与易文茹遇袭之际,他身在柳叶岛,有无数人替他作证。
父皇再怎么多疑,也牵扯不到他身上。
他陷入沉思,师爷却眉开眼笑地看着他。
苍天可鉴,主子他果真是开了情窍。
盛钰醒过神来,看着师爷问:“你能一清二楚,想必知晓我身上发生何事。”
师爷笑得胡子都翘了起来:“主子,《周南.关雎》里有一句诗: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什么?”
盛钰一个没稳住,失声惊呼:“你,你是说?”
冷峻面具,应声而裂。
他当然知道这句出自《诗经》的诗。
四书五经,他虽然不用科举,却早就烂熟于心。
是能与祝祭酒坐而论道的水平。
先皇后早逝,他对自已的要求,高得近乎发指。
外界对他“文韬武略”的评价,并非虚言。
可是,师爷在此时此刻提出这句诗,盛钰一转念,就明白了其中深意。
“你是说,我动了情?”
因为太过诧异,他整个人往后仰去,仿佛在他前面有着什么洪水猛兽。
师爷含笑点头。
“不,不不!”
盛钰霍然而立,因为力气太大,椅子被他推得往后挪了好大一截,发出短暂却刺耳的摩擦声。
他脑子里一片混乱。
母后对父皇一心一意,可最后呢?
她付出了生命。
父皇则很快就有了新欢,延续他的血脉。
两情相悦、两心相知,对他来说,是避之不及的毒药。
“万万不可!”
他额角显露出青筋的形状,忽地想到一件事:“她已经定亲了!此事,师爷切勿再提!”
师爷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主子,难道您当真认为,宁二公子是七姑娘的良配?”
盛钰闭上眼。
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起,宁至谨丧心病狂杀掉金桂的癫狂模样。
那种自私薄情的人,怎配得上品性高洁的七姑娘?
他只是想一想,就难以忍受。
那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又来了。
盛钰用力喘了口气,按住心口。
师爷没有继续逼他。
情窦初开,总得慢慢来。
“主子,属下进来前收到的最后一个消息,是七姑娘的父母亲离开伯府,往文昌侯府而去了。”
盛钰猛然转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师爷心中暗笑:不是说不可提吗?
主子还是太年轻了,哪里懂得情之一字,并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
如果主子身边,能有七姑娘相伴,他们做属下的,也感欣慰。
“属下琢磨着,他们应是去侯府退婚。”
他的推断不错。
乔望舒应文昌侯府的邀请,去了一趟赏梅宴,受到那么大一场惊吓。
陆氏气不过,遣人给乔正序送了口信,待他回来后,便气势汹汹杀向侯府。
和他们同去的,还有护送乔望舒回府的三位哥哥。
趁明日休沐再去退婚?
不,等不得了!
女儿在外面受了那么大委屈,多等一刻都是错。
在陆氏离家前,乔望舒遣了连翘赶去,带去一个早就收拾好的藤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