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帝宠着皇贵妃,重用孙俊才。
孙俊才是他手里最好用的鹰犬酷吏,专干连皇城司都干不了的脏活。
用现代的话来说,孙俊才是宣和帝的“黑手套”。
在朝中,提起皇城司人们更多的是畏惧,对孙俊才却是厌恶。
孙家没有根基,宣和帝养着他,因为他唯有依赖皇权方能作威作福。
他那些欺男霸女圈地囤粮的恶行,在宣和帝的角度来看,什么都不算。
然而,宣和帝在今日猛然察觉,他养的这条狗,开始不听话了。
开始失控。
有了自已的思想。
只需稍稍想深一层,就能想到三皇子已年满十八,皇贵妃正在积极的替他选妃,只待及冠,即可大婚。
原来,是小主子长大了。
宣和帝眼底的冷意,越来越盛。
若是先皇后在此,就能知道他已是怒极。
都说宣和帝喜怒无常,但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他发脾气之时,事情尚有转圜余地。
当他眼神寒冽,就意味着,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会付出血的代价。
冬日午后的阳光轻柔舒缓,明亮却不刺眼。
金华殿内,医女替易文茹处理了外伤,脚踝处用消肿化瘀的药膏给包起来,又开了方子,才和太医退下。
庄妃带着宫女进来,鬓发散乱,唇色惨淡。
嘴角挂着干涸的血痕。
易文茹从窗边放置的金丝楠木软榻上直起身体,欲言又止。
庄妃开口:“你们都下去。”
“是。”
殿内伺候的宫女们,悄无声息地退下。
庄妃走到窗边,用力推开两扇木窗,阳光立刻倾泻进来。
眼前,是银装素裹的庭院。
庄妃站在阳光里,缓缓张开双臂。
仿佛,要去拥抱这份冬日严寒里的温暖。
“姑姑,”易文茹担心地看着她,“我再请太医回来吧?”
“不用担心我。”
庄妃拔下头上剩余的钗环,将长发披散开来。
白发在阳光里,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她这个年纪就早生华发,足见其心如死灰。
易文茹心底酸涩。
庄妃侧脸看着她,从口中取出一个被她咬破的血包。
血包只得珍珠大小,被她咬破后,就只剩薄薄一层肠衣。
“你看,我早有准备。”
伴驾多年,庄妃知道宣和帝的脾性,知道他听了那些话之后,会对自已动手。
她仗着是冬日,贴身穿了一层厚厚的夹袄。
宣和帝踹出的那一脚很痛,却因为有了缓冲,并未伤及肺腑。
吐血,只是试图唤醒对方那或许并不存在的内疚。
再加上她精心设计的语言,庄妃可以肯定,宣和帝终于对皇贵妃起了疑心。
他是一个多么疑神疑鬼的人!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皇贵妃这次绝对逃不掉。
再加上,这次她并非孤军作战。
后面的事,自有人推波助澜。
“文茹。”
她低头看着易文茹:“多亏了你。”
要不是有易文茹这张王牌,就无法撬动宣和帝的逆鳞。
其他人做再多,也是无用功。
“您快别这样说。”
易文茹的脸上,露出和她年纪不相符的恨意,全无在宣和帝跟前的娇俏柔弱。
她望向窗外,视线却并不聚焦。
仿佛透过雪景,在看向早已不存在这个世界上的人。
“我活下来,就是要替爹娘报仇。”
庭院墙角的几株腊梅覆着白雪,金黄的花瓣愈发娇艳动人。
丝丝缕缕的幽香在阳光的助力下弥漫开来,让这清冷的冬日午后,萦绕着一抹若有若无的芬芳。
盛钰站在树下,展开一张条幅。
正是乔望舒在赏梅宴上,写下的那半阕咏梅词,他命人取了回来。
他已经看了许久。
看她的字。
想她写下时的风骨。
品她的词。
“只有香如故。”
这一句话在他口中默默咀嚼良久,只觉芬芳四溢。
何等女子,竟能写出这样孤傲的词。
那样弱不胜衣的身躯,如何会拥有这等磅礴的能量、高洁的品性。
哪怕他知道,乔望舒口称并非是她所作,盛钰也不会相信。
在他看来,这首词只有她才能作得出来。
“主子。”
师爷坐在轮椅里,被人推着过来。
他不是灰鸽,可以仗着年纪小,在盛钰跟前耍宝逗趣。
师爷有他自已的方式,来劝诫主子不要在寒风里站得太久。
哪怕主子身体好,也不能仗着年轻,这般折腾。
“冬日严寒,字画易损。”
师爷道:“主子,您不如将它交给属下,装裱后挂于堂中?”
盛钰明显意动。
他收起条幅交给师爷:“你先装裱。”
至于要不要挂,待大局已定后,他再挂起。
眼下,他并不想给乔望舒招来麻烦。
“是。”
师爷接过,又道:“宫里头消息回来了,主子请随属下来。”
书房烧了地龙,温暖如春。
一进门,盛钰就微微皱起眉头。
他本能的排斥这种温暖。
过于舒适的环境,会瓦解他的意志。
师爷干笑几声:“请主子见谅,老朽这副身子骨不行,一到冬日就畏寒得紧。”
说着,他还十分应景的在膝盖上方揉搓了一下。
盛钰的目光在他的膝盖处停留了一瞬,随即收回,走到书案后坐下。
师爷却没有直接跟他说宫里头的事,闲聊起来:“老朽还听说,七姑娘出生时先天不足,稍有风吹草动就会卧病在床,静养许久才会好。”
盛钰没说话,握着茶杯的手,却不知不觉地加了力。
有关乔望舒的消息,他自然知道。
可再听见师爷说出来,感受又不一样。
师爷仿佛没看见,慢吞吞地说:“只要有七姑娘在的地方,哪怕是冬日,室内处处都是温暖如春的。寒冷对她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盛钰听着,好像觉得这份温暖,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了。
师爷偷偷瞄了他一眼,随即换了个话题。
点到即止。
“易姑娘回宫不久,陛下就宣了武指挥使觐见。”
师爷继续说着下一个消息:“半个时辰后,传旨后宫,册封易姑娘为如妃娘娘,赏金册金印,赐住碧霄宫。”
册封妃嫔,向来是在晨间。
为了易文茹,宣和帝特此破例,是为了向所有人宣告她的重要性。
盛钰微微颔首。
对这个消息,他并不意外,追问着:“还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