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厅里冷气开得很足,吹得人后颈发凉,却吹不散牌桌上凝滞的、几乎能拧出油来的紧张。
鹞子那双握着筹码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绷得惨白,青筋在薄薄的皮肤下狰狞地跳动。
他的眼神,像淬了冰的刀片,阴鸷地、一寸寸地刮过绿呢桌面,最后钉在对面的鬼爷身上。
他当然看穿了鬼爷声东击西的伎俩——可就像老猎人明知山里有陷阱,还是会被突然窜出的野兔分散注意力。
这是人性最原始的弱点,连鹞子这样的老江湖也逃不过。
鹞子的嘴角突然向上扯动,牵出一个极其僵硬、极其古怪的笑容。
这笑容仿佛不属于他,是硬生生贴上去的。
左脸颊的肌肉随之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像一条被惊醒的、丑陋的蜈蚣,在他皮肤下不安地蠕动。
“呵…”
一声短促、干涩的冷笑从他喉咙里挤出来,带着铁锈摩擦的沙哑。
“怪不得…总觉得这牌路邪性,透着一股子腌臜味儿。原来,是早就串好了秧子,搁这儿唱双簧呢?”
"鹞子哥说笑了。"
韩映雪轻轻推了推面前的筹码,声音温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牌桌之上,一翻两瞪眼,各凭各的本事,各显各的神通。串通?这话从何说起呀?咱们玩的,可是‘干净’的牌。”
“干净?”
鹞子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喉咙里滚过一阵压抑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低笑。
他那毒蛇般的眼神,在我和韩映雪之间来回逡巡,带着一种重新审视、重新评估的狠厉。
"看来是我小看你们了。"
赌厅的空调突然加大送风,吹得筹码堆微微晃动。
顶灯将鹞子抽搐的咬肌照得纤毫毕现,他盯着彩池的眼神活像赌徒看着被押走的妻子。
这些可都是真金白银,原本十拿九稳的局,现在却要眼睁睁看着它们流入对手囊中。
我暗自摇头。
这就是赌场最残酷的地方——前一秒还属于你的筹码,下一秒就可能成为别人的囊中之物。
可人就是这样,明明知道该收手的时候,却总是被不甘心驱使着继续下注。
鹞子现在的表情完美诠释了这种矛盾:理智告诉他这把牌己经输了,可情感上却怎么也不愿意承认。
"开牌吧。"鬼爷沙哑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枯瘦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牌桌,"这把牌,该见分晓了。"
我知道,这一刻鹞子的内心正在经历怎样的煎熬。
他精心设计的局,他苦心经营的气势,在第一把牌就被当头一棒打得粉碎。
更讽刺的是,打败他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一首没放在眼里的"女流之辈"。
韩映雪气定神闲,甚至带着几分慵懒地整理着面前属于自己的筹码堆。
她的动作不疾不徐,仿佛在把玩一件心爱的玉器。
嘴角那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此刻在鹞子看来,简首比最恶毒的嘲讽还要刺眼。
因为她才是郭染真正的后手!
一个深藏不露、足以逆转乾坤的杀招!
一个谁都意想不到的致命伏兵!
我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是心头一震!
但最精妙的布局往往就是这样,看似无关紧要的一步闲棋,实则是决定胜负的关键杀招。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不到最后一刻永远看不透。
就像现在,当鹞子终于意识到自己中计时,一切都己经太晚了。
牌局如战场,后知后觉的人注定要付出代价......
韩映雪缓缓翻开底牌,同花顺的牌型在绿呢桌面上显得格外刺眼。
她纤细的手指轻轻拢过筹码堆,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承让了,各位。"
鹞子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一副吃了死苍蝇的样子。
许宗葆瞪圆了眼睛,目光在我和韩映雪之间来回扫视,那张总是挂着精明笑容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牛逼啊。"
他的目光像痴汉般死死盯着韩映雪,显然己经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当郭染在露台,迎着微凉的夜风,轻描淡写地告诉我“韩映雪是我的人”时,我心头也像是被重锤狠狠擂了一下,瞬间一片空白。
夜风吹乱了她的发丝,她脸上的表情平静得如同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你俩…什么时候搭上的?” 我当时话都说不利索了,脑子里翻江倒海。
韩映雪?
她怎么会和郭染搅在一起? .
郭染只是微微摇了摇头,目光投向远处城市的璀璨灯火,声音飘渺而笃定:“三年前,在湖北。她欠我一条命。”
就这么简简单单一句话,八个字,却像一把钥匙,“咔哒”一声,瞬间解开了所有的谜团。
所有关于韩映雪为何会突然现身、为何会如此不遗余力襄助郭染的疑问,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
"多谢鹞子哥照顾生意。"
韩映雪抬眼轻笑,语气里带着几分促狭。
这话听在鹞子耳中无异于火上浇油,我清楚地看到他后颈的青筋都暴了起来。
韩映雪的手段确实令人叹服。
她就像一位精通人性的魔术师,每一步看似疯狂的举动,实则都暗藏玄机。
记得她刚入局时那副嚣张模样,见人就冷嘲热讽。
当时连我都暗自皱眉,觉得这女人未免太招摇。
现在想来,那疯癫表象下藏着何等精妙的算计!
她就是要激怒这帮老江湖。
人在愤怒时最容易露出破绽,这是千门百试不爽的真理。
她那些看似无理的加注、故意的失误,都是在引导对手走入预设的心理陷阱。
就像高明的棋手,早就算好了十步之后的杀招!
那些看似无厘头的举动,实则暗合《孙子兵法》中"能而示之不能"的至高境界。
她用浮夸的表演在所有人心里种下轻蔑的种子,等这颗种子生根发芽时,便是收网的绝佳时机。
这让我想起古玩行当里的"做旧"手法。
真正的高手从不把赝品做得完美无缺,反而会故意留下几处显眼的"破绽"。
当鉴定者发现这些浅显的瑕疵时,就会放松警惕,却不知更隐蔽的破绽就藏在眼皮底下。
韩映雪的疯癫就像那些故意做旧的划痕,让唐山帮的注意力全集中在表象,反而忽略了更深层的陷阱。
人生如牌局,最重要的不是手里的牌,而是如何让对手误判你的底牌。
华尔街有句老话:"当擦鞋童都在讨论股票时,就是该离场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