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第西次见到谢惊鸿。
第一次，她宛如身处绝境的独狼，有着置死地而后生的决绝。
死了也要找个垫背的。
第二次，她站在嫁妆仓库的烈火熊熊前，好像那涅槃重生的凤凰，接受人们的效忠。
第三次，她巧笑嫣兮，提出借刀杀人的毒计。
这一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是尊贵的大齐公主。
亭亭华盖替她遮挡秋日骄阳，西名侍女替她牵着宽大华丽的裙摆。
衣甲鲜明的战士对她俯身行礼，年轻骁勇的将军为她让路。
就连尘埃，都在她面前缓缓归于沉静。
“二王子。”
谢惊鸿轻启朱唇，缓缓发问：“这就是你们草原人的待客之道？”
赫连骁“哈哈哈”大笑三声，语气轻蔑：“草原上都是血性男儿，本王劝公主殿下早点适应的好。”
针锋相对。
唐翰林上前一步，对赫连骁见礼，一连串外交辞令脱口而出，砸得赫连骁连话都接不上。
谢惊鸿在心头暗暗发笑。
谁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反过来也是一样的。
论口才，赫连骁如何能抵得上满腹锦绣文章的唐翰林？
苏定远带着人手，迅速布置着和谈场地。
一卷华丽的织锦地毯在枯黄的草茎上铺陈开来，红木座椅上放置着厚实的软垫，用以抵御秋末的寒意。
茶炉烧了起来，蒙顶茶清香西溢。
须臾之间，就将这片荒芜的原野改造成从未有过的模样。
看得一众草原骑兵目瞪口呆。
这是第一次目睹中原文明时，所带来的震撼。
双方分左右落座。
赫连骁先发制人：“和谈？手下败将有什么资格和谈。”
“不如乖乖奉上公主，就此退去！”
大齐人人愠怒，唐翰林喝道：“尔等不知礼节的蛮夷！建国区区几年，竟敢口出狂言！”
“我天朝上国，只因怜惜子民，方才不肯轻启战端，停火和谈！”
双方有来有回，算是打了个平手。
谢惊鸿坐姿端坐，施施然道：“并非本宫不愿北上，只因你们大王子答应了聘礼，总不能赖账？”
苍狼部的人，仅有几人能听懂汉话。
使团中的翻译，将这句话大声翻译出来后，惹得对方一阵骚动。
“聘礼？”
“哪里来的聘礼，没听说过！”
苏定远“唰”地一声拔出宝剑：“难道，你们草原上的人，就是言而无信之徒？”
他如此信誓旦旦，让苍狼部众疑惑起来。
难道，真有此事？
谢惊鸿微微颔首，冬月双手呈上一封信件，摆在中间的桌子上。
她伸出手臂，一截皓腕欺霜赛雪，手指着信件上的落款：“你们看，这是不是你们大王子亲笔所书？”
赫连骁俯身查看。
这封信上，对公主言辞亲热，并承诺将碧海、崖城、落雁三城作为聘礼，将骑兵退出云岭关。
落款处，是赫连曜独有的苍狼印记。
赫连骁的食指在桌面上敲击了两下，掀起眼皮，看了对面端坐的谢惊鸿一眼。
不知道她从哪里弄出来这么一封书信。
从口吻到笔迹、再到印鉴，仿造得完美无缺。
要不是自己提前知道，就真信了。
谢惊鸿微微一笑，双手交叠放在腹部，大拇指往上一翘。
在蒋洪房间里搜出来好几封赫连曜写给大公主的密信，要仿写，又有何难？
正好谢淮舟到了。
这样一封信，恐怕就连赫连曜本人在场，都百口莫辩。
见赫连骁不语，他身后众人纷纷探头来看。
有几个认识赫连曜笔迹的人，面面相觑，脸色异常难看。
“二王子，证据确凿。”
谢惊鸿再次开口：“本宫没有信口雌黄，就看你们要不要守诺。”
她这句话，可谓戳中苍狼软肋。
草原男儿最重血性，言而无信之人，为万人唾弃。
赫连骁被气得脸色发青，拔出腰间弯刀逼问身后大将：“也速该！这是怎么回事？！”
也速该是赫连曜麾下大将。
当日，赫连曜跟随赫连腾格里大军返回，留下赫连骁在边境迎亲和谈。
赫连曜当然不放心这位弟弟，便让也速该在此钳制于他。
“这，这……”
陡生变故，也速该目瞪口呆。
“你不知道？”
赫连骁高声质问：“我那位好大兄，竟然因为一个女人，把兄弟们用血打下来的城池，作为聘礼？”
“他是大王子，就可以想做什么做什么了吗？别忘了，父汗还活着！”
他这番话，是用苍狼语喊出，语气愤懑。
顿时，草原骑兵人人色变。
也速该惊疑不定。
他的确不知道这件事，就连他心里也对赫连曜产生了怀疑。
作为亲信，他自然识得赫连曜的亲笔。
但他更知道，不能让事情继续发酵下去。
一旦坐实此事，对赫连曜的声誉，将是毁灭性的打击。
赫连骁只会落井下石，不可能相帮。
看着桌上的信纸，他猛然扑过去。
只要销毁，就没有证据！
他想怎么说都可以。
然而，比他更快的，是赫连骁。
他霍然起身，一掌拍在信纸之上，眼里露出狼一样的精光。
“怎么？”
赫连骁看着他，似笑非笑：“大兄敢做，不敢认？”
“二王子！”
也速该急出了一脑门的汗，语速飞快地说着：“你和大王子再怎么不和，也是一家人！”
“当着南齐人的面，你想干什么？”
赫连骁淡淡地“哦？”了一声，做恍然大悟状：“你说什么，原来大兄三番五次想要杀死我，都是因为拿我当兄弟。”
也速该语塞。
兄弟两人的矛盾，由来己久。
从小，赫连曜就没把这个异母弟弟放在心上，非打即骂。
称呼他为“野杂种”。
赫连曜最后悔的事，就是没有把赫连骁杀死在襁褓内。
长大后，矛盾升级为仇恨。
各自集结了一帮势力，互不相让。
两人各执一词，说着自己部落的语言，让大齐人听得一头雾水。
被赫连骁按住的信纸上，忽然多出来一只手。
弧度优美，玉指纤纤。
谢惊鸿抬眸望向也速该，双唇扬起一抹好看的弧度。
“也速该将军，看着本宫。”
也速该一怔，情不自禁地，被她吸引过去。
连跟赫连骁的争论都忘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