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扑簌簌砸在灯笼纸上，青鸟街的夜色被映成朦胧的橘红。陶铁柱攥着佛珠立在门槛前，金瞳在暗处泛着熔岩般的光。夏芽的杏色斗篷在街角一闪，他抬脚要追，却被满筐红辣椒绊了个趔趄。
"阿璃！"嘶吼混着辣椒筐翻倒的声响，惊飞檐下栖宿的寒鸦。百年未唤的名字裹着腥辣气息冲出口腔，震得灯笼穗子簌簌发抖。
夏芽踉跄半步，藤编药箱磕在青石板上，"陶老板醉了，认错人了？"夏芽弯腰拾珠的手指在发抖，"我不叫......"
"没认错！"陶铁柱劈手扣住她腕子，玄色袍角卷起雪沫，"西海深渊的龙涎草，珊瑚纹的裙裾，还有西季冰凉的皮肤，脖颈后新生的逆鳞——你当老子是瞎的？！"赤纹从颈侧蔓至耳后，幻术在暴怒下寸寸崩裂。
夏芽腕间传来烙铁般的灼痛。金芒自屋内灯笼中渗出，向夏芽飘去，化作细小龙影绕臂游走，她忽然听见深海鲸歌在颅骨深处回荡。零碎的画面如潮水涌来：珊瑚林间嬉戏的银尾，寒潭冰晶折射的泪光，还有饕餮兽首上温热的鳞......
"松手。"清涟的鲛绡拂过两人交缠的手腕，冰雾瞬间浇熄龙影。她将夏芽护在身后，鳞片在月下泛着冷光，"百年前你害她剜鳞，如今还要焚她转世之躯？"
陶铁柱的獠牙刺破下唇，铁锈味在舌尖漫开。他望着夏芽腕间红痕，忽然想起璃姬消散时，逆鳞在掌中融化的触感。百年戾气化作喉间哽咽："我没有，我就是......很想她。"
更夫梆子敲响三声时，火锅店后厨亮起昏黄烛光。夏芽着陶铁柱归还的佛珠，看陶铁柱蹲在灶台前熬醒酒汤。他玄色中衣大敞，心口狰狞的疤痕随动作若隐若现，正是当年逆鳞嵌入的位置。
"龙涎草是我在梦中所见。"她突然开口，惊得陶铁柱打翻糖罐，"有个声音说，西海深渊开着发光的花，采来入药可愈陈年旧伤。"
陶铁柱的铜勺"当啷"坠地。百年前璃姬蜷在寒潭边的模样与眼前人重叠，连抚过药碗的指尖弧度都分毫不差。他鬼使神差地扯开衣襟，露出心口龙纹："这伤，你能医不能医？"
烛火爆了个灯花。夏芽的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药匙"咚"地戳进蜜罐："我是采药女，不是神仙！"
"你就是老子的神仙。"陶铁柱忽地凑近，赤瞳映出她乱颤的睫毛，"三百年前在珊瑚林，六百年前在瑶池宴——哪回不是你......"尾音消弭于突然冲进门的身影。
龟丞相顶着满背积雪滚进来，龟壳上还粘着半片海带："公主！老臣找到龙珠......哎？"绿豆眼在两人之间骨碌转圈，"要不我再去海里游两圈？"
子时的打更声混着涛声传来。夏芽抱着药箱逃下楼时，听见阁楼传来沉闷的"咚咚"声。龟丞相正用占星盘猛敲陶铁柱脑门："让你吓她！让你莽撞！龙珠尚未归位，惊散魂魄你拿什么赔！"
"死乌龟闭嘴！"陶铁柱攥着片龙鳞在屋里转圈，"那是被吓着的吗？那是…哎呀，和你个单身龟说不清。她方才说梦见发光的花，那分明是西海龙冢的引魂莲！"
清涟倚着门框串鲛珠，闻言轻笑："昨日她问我青鸟街可有卖糖炒栗子，我瞧着倒像某只饕餮的零嘴癖好。"话音未落，陶铁柱己旋风般冲下楼，撞得楼梯口的山海经屏风咣当摇晃。
夏芽正在后院收药草。月光淌过她发间银簪，在晒药架上投出珊瑚状的影。陶铁柱的脚步声惊起夜雀，她回眸时，腕间佛珠正巧映出龙纹。
"喂。"他忽然不敢看她的眼睛，靴尖碾着地上的党参须，"你信不信......我是说假如，有人等了你几百年？"
竹筛里的当归轻轻颤动。夏芽将晒干的龙涎草扎成束，靛蓝发带缠出熟悉的绳结："陈伯说，青鸟街建街那年，有个外乡人扛着青铜鼎来开店。每逢落雪就蹲在门口雕萝卜花，雕好了又扔进锅里煮烂。"
陶铁柱的尾巴尖悄悄从袍底钻出来，卷住她垂落的裙角："那外乡人是个傻子。"
"是痴人。"夏芽忽然伸手，指尖虚抚过他心口伤疤，“我重入轮回也没忘了治疗你的古籍医典。”
"你就是我的药！"陶铁柱猛然将人揽进怀里，百年孤寂碎成檐角坠落的冰晶。夏芽的发簪硌在他锁骨，泛着龙涎香的青丝扫过鼻尖，与记忆深处的气息完美重叠。
阁楼传来龟丞相气急败坏的叫嚷："臭小子！龙珠要温养七七西十九日才能......"后半句被清涟用槐花枝堵了回去。月光漫过晒药架，党参与龙涎草的影子在地上缠绵成双生藤，而青石板缝隙里，有嫩绿的新芽正舒展而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