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不死的……"她突然攥住父亲手腕,"你当了我娘的嫁妆换烟土,逼死阿姐换地契……"
顾父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惊住:"反了你了!"
"还没反完呢!"金莲抄起捣衣杵砸向染缸,靛蓝汁液泼了满墙。水流在地上蜿蜒成河,倒映出苏州河上日军的炮艇。
二十三岁的金莲突然暴起,扯住父亲花白的辫子猛的推开:"那么喜欢裹脚自己裹去!!"
"哗啦——"
水面映出她染血的大脚,踩着的却是穿和服持军刀的日本军官。
顾宅突然燃起大火,火舌舔着《列女传》的书页。顾父的脸在烈焰中扭曲变形,左脸还是蜡黄的烟鬼相,右脸却长出日本军官的仁丹胡。
"支那猪!"军官刀疤脸咆哮着拔出军刀,"跪下!"
"跪你祖宗!"金莲扯下燃烧的裹脚布抽过去,火星溅在对方和服上,"你们这些吃人的鬼——"
火焰中,《女诫》的残页化作灰蝶。她赤脚踏过燃烧的房梁,解放脚的老茧烫出焦香:"来啊!不是要三寸金莲吗?"
溃烂的脚背踩住军刀,刀刃割开旧伤,脓血浇熄了火苗。 房梁砸在父亲佝偻的背上。他挣扎着抓住金莲脚踝:"赔钱货!脚放了心也野了!你以为能跑?!来给老子陪葬!"
"陪葬?"金莲抄起剪子扎向顾父,"我听话了十八年,够还生恩了!"皮肉断裂声里,父亲的脸裂成两半——左脸是烟鬼的蜡黄,右脸是日本军官的惨白。
"咔!"
裹脚布在火中绷断,金莲抓住两截残布勒住"双面鬼"的脖子。布帛深陷进腐肉,渗出黑血与烟膏的恶臭。
"知道这是什么?"她拽紧染血的布条,"是我自己长出来脊梁骨!"
房梁轰然倒塌,将鬼影压成碎骨。金莲在火海里大笑,笑声惊飞了梁上燕子。
火舌舔过她新长的脚茧:"来啊!烧啊!"她撕开燃烧的《女诫》掷向火堆,"烧了这吃人的经!"
"阿姐!醒醒!"顾芝掰开她抠进床板的手指。
晨光漏进裁缝铺,金莲脚上绷带渗着血,掌心攥着半截烧焦的裹脚布。周默存正用竹镊子夹着酒精棉:"说了一夜胡话,喊着要烧祠堂。"
金莲盯着窗外屋檐下的燕巢,"我要改名。"
顾芝打翻针线盒:"改什么?"
"顾青阳。"她踩动缝纫机,"青鸟衔阳,烧穿这鬼世道。"
周默存突然用镊子敲响药瓶:"巧了,苏玉荷来信说根据地在青阳山。"她蘸着碘酒在绷带写新名,"从今往后,青鸟街的太阳该换个升法。"
保长媳妇来取衣裳时,金莲正踩着缝纫机锁边。
"顾老板,这牡丹花蕊怎么绣红线了?"
金莲剪断线头,"给您添点旺气。"
对街烟摊的刘队长突然抽搐倒地,顾芝蹲在屋檐嗑瓜子:"哎呀,保长家的黄狗又乱叼耗子药了。"
金莲——如今是顾青阳——将烧焦的裹脚布塞进灶膛。火光照亮案上未完工的旗袍,衬里用金线绣着青鸟街地图,每条暗巷都标着燃烧的箭头。 每粒纽扣都用红漆点着星火,恰似燎原前的点点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