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露,裁缝铺后院,顾芝蹲在石磨旁揉粢饭团,糯米沾了满手:"阿姐,这名儿改得忒麻烦,户籍所那帮汉奸要查咋办?"
"查就查!"顾青阳抡起斧头劈开旧匾额,"我亲手刻新招牌,比那狗屁良民证硬气!"
木屑飞溅中,周默存拎着竹篮跨进院门:"苏玉荷托人捎了徽州墨,说是刻字用。"她掀开盖布,墨锭下压着半张《申报》,头条是"青阳山游击队奇袭日军运输队"。
"这墨掺了朱砂。"周默存指尖抹过墨面,殷红如血,"刻进木头里,百年不褪色。"
顾青阳舀了勺滚烫的米汤化墨:"百年太久,能撑到小日本滚蛋就行。"她突然抓起刻刀往左手心一划,血珠滴进墨汁:"再加点彩头!"
日上三竿,前厅
"青——阳——裁——缝——铺——"顾芝踮脚描着未干的朱砂字,"这一撇咋像把刀?"
"就是刀!"顾青阳握着刻刀的手青筋暴起,"刻进这帮畜生的眼珠子里!"
门外忽然传来保长的破锣嗓:"顾老板,上月的治安费该交了啊!"
保长腆着肚子跨过门槛,旱烟杆敲在门框上梆梆响:"顾老板,上月的治安费该结了吧?"
顾青阳握着刻刀的手一顿:"哟,保长来得巧,新炸的葱油正出锅。"她故意掀开锅盖,焦香混着热气首扑保长面门。
"少来这套!"保长被呛得后退两步,"五块大洋,少一个子儿就封铺子!"
顾芝从账台后探出头:"上回不是三块吗?"
"涨价了!"保长媳妇扭着腰进来,"如今日本人查得严,街坊邻里的平安可都指着咱保长费心!"
顾青阳把刻刀往案板上一插:"钱没有,新刻的匾额倒是能抵债。"她猛地扯开遮匾的粗布,"青阳裁缝铺"西个血朱砂大字刺得人眼疼。
保长眯起三角眼:"青阳?你爹给你起的金莲呢?"
"淹死在苏州河了。"顾青阳用抹布擦着刻刀,"保长要是心疼,跳下去捞啊。"
周默存突然从后院闪进来,手里端着碗热腾腾的葱油面:"保长尝尝,这葱是闸北老刘种的,比南京路的还香。"
保长媳妇抢过筷子:"吃吃吃!正事要紧……唔!这面倒是筋道!"
"筋道?"周默存笑着又舀了勺猪油渣,"老刘的葱地底下埋着三具日本兵尸体,血水养出来的能不光鲜?"
保长一口面呛在喉咙:"呸!晦气!"
顾青阳趁机逼近:"保长要封铺子也行,先把上月替日本人征布的钱吐出来!"她抖开账本,"二十匹杭绸,市价西十块,您吃了多少回扣?"
保长烟杆哆嗦:"胡、胡扯!"
"胡扯?"周默存突然掀开保长媳妇的旗袍下摆,"这织锦缎的锁边针脚,跟日军仓库丢的那批货一模一样呢。"
保长媳妇慌忙捂住衣角:"这是、是顾老板的手艺……"
"我的手艺?"顾青阳举起半截布料,"我钉的扣子都是左旋螺纹,您这衣扣可是右旋的——日本机器才这么车线!"
门外忽然传来黄狗狂吠,保长拽着媳妇往外退:"今儿先饶你们!"
"慢着!"顾青阳甩出块碎银,"治安费没有,棺材钱倒是攒了一吊——保长哪天用上了,记得托梦谢我!"
暮色中,顾青阳将染血的刻刀浸入靛蓝染缸。周默存着匾额上的刀痕:"这'阳'字的钩,像把开了刃的镰刀。"
"本就是照着镰刀刻的。"顾青阳望着对街烟摊的灯火,"等割到第一百个鬼子脑袋,我就把刀熔了打金镯子。"
保长家的黄狗忽然对月长嚎,青鸟街的夜风裹着血腥味,卷走了最后一缕葱油香。
第二天晌午,街坊围观新匾棺材铺老赵咂着旱烟:"青阳这字好!比原先那金莲听着敞亮!"
卖梨膏糖的阿婆眯眼:"莲字带草头,命贱;阳字顶日头,旺相!"
顾青阳端着竹筛出来,粢饭团蒸得热气腾腾:"今儿更名大喜,街坊随便吃!"
保长媳妇抢了个最大的,咬到硬物"咯嘣"一声:"啥玩意儿?"
"枣核。"顾青阳冷笑,"您上月吞了李记布庄三匹绸子的回扣,当心卡着良心。"
子夜,油灯昏黄顾青阳用绣花针蘸着朱砂墨,在每件待送根据地的冬衣标签上绣"青阳"暗纹。顾芝忽然按住她的手:"阿姐,你真要把这名儿传遍西方?"
"怕了?"
"怕他们顺着线头摸到青阳山!"
周默存擦着枪管插话:"线头越多,狗日的越眼花。"她突然用枪口挑起件衬衣,"这针脚妙啊!青字收尾的钩,活脱脱是把镰刀!"
对街烟摊的醉醺醺哼着小调,顾青阳猛地推开窗,将染血的裹脚布甩出去:"接着嚎!明儿就让你嚎丧!"
(三日后,晨市)
卖报童挥着《申报》狂奔:"号外号外!青阳山女侠夜炸虹口仓库!"
顾青阳倚着新匾嗑瓜子,朱砂刻的"阳"字在晨光里渗着血光。保长媳妇哆嗦着来取衣裳:"顾、顾老板,这牡丹花蕊绣得真别致……"
"是火苗。"顾青阳剪断线头,"专烧吃人账簿的鬼火。"
巷尾教堂钟声撞碎晨雾,周默存拎着食盒哼曲进门:"青阳山的同志捎话——你的名号值三十条三八大盖!"
顾青阳掀开盒盖,葱油香混着火药味扑面而来——底层赫然躺着把锃亮的勃朗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