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九点,苏州河芦苇荡旁
周默存掀开棺材板:“快!渡船只能撑十分钟!”
“尸体”突然坐起,抱着急救包跳进木船。船夫老徐咧嘴笑:“够快的,比送灶王爷还利索。”
木船紧贴着河岸阴影滑行,船底摩擦芦苇的沙沙声像钝刀刮过神经。老徐压低嗓子骂:“狗日的探照灯,半刻钟扫一回!”
急救包在船舱里堆成小山。金莲拎起的棺材里放的木桶,靛蓝汁液泛着刺鼻的苦味:“泼水面!快!”
“哗啦——”
顾芝舀起蓝汁泼向河面,黑沉的河水瞬间翻起诡异的深紫色。老徐瞪眼:“这玩意儿能糊弄东洋人?”
“靛蓝掺了硫磺和鱼油!”金莲又泼一桶,“鬼子的探照灯照上来,水反光是黑的,船影就融进夜里!”
对岸日军的吆喝声顺风飘来,探照灯的白光如利刃劈开水面。金莲猛按顾芝的头:“趴下!”
蓝汪汪的河面被强光扫过,竟似一团化不开的墨。
“神了!”老徐划桨的手发颤,“小日本果然没瞧见!”
船行至河心,顾芝突然摸到空荡荡的夹层:“少了个急救包!准是搬运时掉出去了!”
金莲探身望向黑漆漆的河面:“是布洛芬那包!前线等着救命的!”
话音未落,子弹“嗖”地擦过船篷。日军哨兵终于发现异常,机枪子弹在水面炸起串串水花。
“我下去捞!”金莲跨进河水,“我在扬州运河边长大的,小时候闭气能过三座桥!”
周默存按住她:“疯了吗!水底全是碎玻璃!”
“碎玻璃总比眼看着救命药沉底强!”金莲咬牙纵身入水,双脚刚触到河底,剧痛首窜脑门——不知是国军还是日军留下的弹片,早把河床割成刀山。
靛蓝的河面漾开暗红,顾芝攥着船帮哭:“阿姐!你在哪?回来啊!”
水下忽然浮起一团黑影,金莲冒出头,牙缝里咬着的急救包浸满血:“接……接住!”
老徐甩出缆绳套住她胳膊,机枪子弹追着血色打过来。周默存抢过船桨猛拍水面:“泼蓝汁!遮住血痕!”
顾芝发疯似的泼着染缸水,泪珠子混进靛蓝的河。对岸日军被这团翻涌的深色迷惑,子弹全打偏了方向。
船抵南岸时,金莲的脚己血肉模糊。老徐撕开布条给她止血:“你真是!就不知道疼?”
“缠脚放脚的疼我都撑过来了…”金莲惨白着脸笑,“告诉苏老板,靛蓝染料得改良,呛得我差点在水底打喷嚏。”
河风裹着硝烟灌进船舱,对岸西行仓库的枪炮声渐密。周默存扶着染血的急救包,雪白绷带在夜色中如招魂幡:“走!活人送完葬,该给死人收尸了!”
金莲在梦境里昏沉时,听见父亲烟枪敲打桌子的脆响。睁眼竟是十西岁的自己,裹脚布缠到第三层,脓血浸透的麻布像毒蛇勒进骨缝。
"啪!"
烟杆抽在十西岁的金莲脚背上,脓血从裹脚布里渗出,在青砖地上洇出暗红的花。
"哭丧呢?"顾父的唾沫星子混着烟臭喷在她脸上,"王掌柜明儿来验货,你这脚再缩不进三寸,老子把你卖到窑子抵债!"
金莲缩在黑暗角落,脚趾骨断裂的剧痛让她眼前发黑。二十三岁的灵魂被困在少女身体里,嘶喊着"撕了这破布,反抗啊",喉咙却只能发出幼兽般的呜咽。
"装死?"顾父揪住她发髻往缸沿撞,"当年就该把你和你那短命娘一起埋了!"
"死丫头!再敢哭就塞你嘴里!"顾父举着烟枪逼近,烟锅里火星溅在她溃烂的脚背。
"咚!"
额角撞破的瞬间,染缸里的靛蓝水翻起涟漪。金莲在晃荡的水面看见自己——左眼是少女的惊恐,右眼却是浸血的狠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