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厨的石磨“吱呀”转动,顾青阳将泡发的杏仁倒进磨眼。灰白的杏仁浆顺着石槽流进木桶,泛着淡淡的苦香。领事府的胖厨娘抡着铁勺敲缸沿:“手脚麻利点!井水冰镇过的豆腐才够嫩!”
“您尝尝这浆磨得可细?”顾青阳舀起半勺杏仁浆递过去,腕上银镯磕在陶碗边,发出清响。
厨娘咂了一口,唾沫星子飞溅:“呸!渣滓硌牙!要磨到能照见人影才算数!”
顾青阳垂眼赔笑,指甲缝里漏出三粒曼陀罗籽——这是昨夜从保长家药柜顺来的。她趁厨娘转身舀红豆的间隙,指尖一弹,毒籽无声落进咕嘟冒泡的红豆汤里。
八口青花瓷碗排在井台上,顾青阳将杏仁浆缓缓注入。井绳绞动时,她想起阿娘教过的话:“点卤要稳,手抖半下,豆腐就散了魂。”
冰凉的井水裹着瓷碗沉入井底,厨娘叉腰监工:“这杏仁豆腐是领事夫人最爱的甜食,摆盘时得插银签,签头蘸蜂蜜……”
话音未落,厨娘突然踉跄扶住缸沿,眼皮耷拉:“奇了……我这头怎么晕晕的……”
顾青阳一把搀住她:“定是灶火太旺中了暑气,我扶您去风口歇歇。”
厨娘两百斤的身子砸在条凳上,震得腌菜坛子嗡嗡响。顾青阳利落地扒下她的白围裙,从发髻抽出银簪——簪头中空,藏着半包氰化钾。
周默存闪身钻进后厨时,顾青阳正往银签上抹蜂蜜。
“和服送进去了?”周默存假意擦着碗碟,袖口露出半截枪管。
“山口亲自伺候穿的。”顾青阳将银签插入杏仁豆腐,“签子往里多捅半寸,蜂蜜渗得快。”
冰镇的杏仁豆腐颤巍巍晃着,莹白如雪。顾青阳撒上糖渍桂花,忽然低语:“这甜味盖得住氰化钾的苦吗?”
“盖不住。”周默存冷笑,“不过新做的杏仁豆腐有点苦那些日寇更喜欢,符合他们的匠心要求。”
厨娘在墙角打起呼噜,顾青阳将浸毒的银签摆在甜品台第三层。镂花银盘映着水晶灯,像一汪裹着蜜糖的刀光。
宴会厅飘起留声机的爵士乐,顾青阳端着杏仁豆腐穿过人群。领事夫人正摸着和服上的金线蟠龙纹:“这绣工倒有几分京都风韵……”
“苏州老师傅的手艺,金线里揉了珍珠粉。”山口良子跪地整理裙摆,指尖勾住袖口引信线头,“夫人请看,这龙须在灯下会变色。”
顾青阳放下甜品的瞬间,山口良子抬眼一瞥——银签己插进豆腐正中,蜂蜜正沿着签身缓缓下渗。
烟花炸响的刹那,顾青阳退回后厨。周默存正撬开电工房的铁锁,汗水顺着扳手滴在保险箱上。
“三分二十秒!”顾青阳盯着怀表低喝。
“滋啦——”剪断的铜线爆出蓝火,宴会厅瞬间漆黑。尖叫声中,顾青阳擦亮火柴,火光映出山口良子点燃引信的侧脸——冷如冰井下的杏仁豆腐。
冰窖般的后厨里,糖霜正从银签尖端滴落。顾青阳望着宴会厅晃动的光影,忽然想起阿娘说过的话:“甜食最杀人,因人都爱往蜜里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