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彩像打翻的砚台，将青丘山染成黛色。苏渺蜷在断崖边的老松枝头，七条狐尾裹着积雪，远看像团将熄未熄的火。山脚下灯火明灭，那是今年第三个被她吓跑的猎户——人类总把她的皮毛火光认作山鬼磷火。
“阿渺，你的惑心术又退步了。”
松枝轻颤，白泽倒挂在月影里啃松子，长衫下摆垂落的符咒晃得她眼花。三百年前这厮来青丘摘雪莲时，也是这般吊儿郎当的模样。
“要你管！”她甩尾扫落积雪，冰碴子簌簌砸向白衣神兽，“你们天庭的规矩比狐毛还多，笑要抿嘴，哭要拭泪，连烤鸡都不让吃整只！”
白泽翻身落地，掌心化出鎏金卷轴：“妖管局缺个绣娘，管吃管住不管嫁。”
苏渺的尖耳倏地竖起。昨日偷溜进山脚绣庄时，她隔着茜纱窗见过那家小姐——十指翻飞如蝶，银针牵着流光，牡丹在素绢上绽得比真花还艳。
山风卷走卷轴上的朱批，盖住“青鸟街”三个小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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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梅雨浸透窗棂时，苏渺正对着一地狼藉发呆。蜀锦扯成碎条，湘绣绷子裂成八瓣，金线缠住她七条尾巴，活像被蛛网困住的凤尾蝶。
“东街绣庄招贼啦！”
更夫的铜锣惊破雨夜。苏渺慌得狐耳乱颤，爪尖勾破茜纱帐——这是她第十三次幻形失败，明明照着《妖灵隐匿手册》变的大家闺秀，抬爪却露出尖锐的指甲尖。
“姑娘可是要学绣工？”
苍老声线惊得她炸毛。烛光里站着个佝偻老妪，银发绾成道姑髻，手中竹绷上的双面绣鲤鱼正甩尾瞪她。
“我、我来赏月......”苏渺的狐尾绞住房梁。
“赏月带着绣花针？”老人举起她掉落的银针，针鼻还粘着根火红狐毛，“老身姓林，姑娘若不嫌，鸡鸣前能教你锁个边。”
雨打芭蕉声里，银针渡来第一缕金线。苏渺发现老人的眼是雾蒙蒙的灰——她看不见妖尾，却能摸出绣纹走向。
“双面绣讲究藏线头，就像藏起不该露的尾巴。”林婆婆指尖抚过苏渺绣歪的并蒂莲，“你天生手巧，就是心太躁。”
苏渺的狐尾在裙下扭成麻花，不小心碰掉老人桌边的《列女传》，书页里夹着张泛黄婚帖掉落——新郎名讳被虫蛀得模糊，唯剩“早殁”二字刺眼。
“婆婆，若是喜欢的人骗了你......”
“便用绣花针戳他手心！”老人笑出满脸褶，将婚帖扔进熏炉，“年轻时我也恼过，后来想通了——他装死逃婚是真，教我苏绣也是真。”
炉灰惊起金蝶，苏渺的惑心术突然失控。七尾虚影在墙上摇曳，林婆婆却摸着绣架叹息：“当年他说有御剑的仙人要来提亲，骗走我绣的百子千孙帐......”
梅雨季结束时，苏渺学会了藏起狐尾，却藏不住眼尾朱砂痣——那是她点着玩的，林婆婆说像绣绷上落的红丝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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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露那夜，绣庄走了水。
苏渺叼着新猎的野兔翻进后院时，火龙己舔上绣楼飞檐。林婆婆瘫在门槛前，怀中紧抱鎏金绣箱，火舌卷走她半截银发。
“林婆婆，快走！”苏渺的狐尾劈开横梁。
老人浑浊的灰瞳映出七尾火光：“果然......是仙姑啊......”她哆嗦着推开绣箱，满屉婚书喜帕红得灼眼，“帮我烧给那骗子......就说......苏绣传到第西代了......”
焦木轰然坍塌时，苏渺第一次现了原形。七尾卷着老人冲出院墙，爪尖勾破的嫁衣碎片飘进火海，金线凤凰在灰烬里泣血。
更夫见到火光中的巨狐，吓得铜锣坠地：“妖、妖怪吃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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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鸟街的晨雾沾着槐蜜香。苏渺蜷在中药铺的牌匾下，爪痕还粘着焦灰。白泽倚着门框嗑松子：“烧了三间绣庄，吓疯五个更夫——这月烧鸡扣光。”
“是他们先放火！”她的狐尾扫飞簸箕。
“人类怕火，妖灵惧光。”白泽的折扇点向对街茶楼，说书人正唾沫横飞：“......那狐妖獠牙三尺，口吐烈焰！”
苏渺的尖耳耷拉下来。昨夜逃到青鸟街时，她见过蹲在屋顶修瓦片的虎妖——那家伙把化形失败的尾巴塞进裤腰，笨拙得让她想起初学刺绣的自己。
“留在这，学会当个人。”白泽甩来《妖德分手册》，封面粘着槐花糕渣，“顺便教教隔壁白岩，那虎崽子把武服裁成开裆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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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儿们看这款合欢花纹，春天必备哦~”
苏渺对着镜头晃香囊，狐尾在屏风后卷着绣绷补针脚。自打见过林婆婆烧毁的嫁衣，她突然悟了——世间情爱如双面绣，正面鸳鸯戏水，背面或许藏着虬结线头。
白岩撞进门时，她正教粉丝绣回心结：“针脚要密，心眼要松......哎你尾巴着火了？！”
“快帮我看看！”虎妖扯开烧焦的袖口，皮肉伤疤扭成“擅用雷符”西个字，“白泽让我学控符，这破符咒比绣花针还难控！”
苏渺的毛笔蘸着朱砂，在伤口绣了道辟火纹。白岩痒得龇牙咧嘴：“你们狐狸精都这么......”
“嗯？”七尾倏地缠住他脖颈。
“......心灵手巧！”虎爪乖乖递上桂花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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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七夕，青鸟街的姑娘们挤在汉服店求姻缘符。苏渺倚着林婆婆留下的鎏金绣箱，看红线在槐荫下缠成网。
“苏老师，真有心意相通的法术吗？”圆脸女孩攥着绣帕追问。
她捻起银针挑破指尖，血珠在素绢上晕开桃花：“法术只能换皮相，换不来真心。”狐尾拂过满墙绣品，百子帐、合欢被、长生缕......每根丝线都缠着未竟的愿。
白泽的传音符突然炸响：“速来！白岩把KPI手册绣成门帘了！”
檐角铜铃轻晃，苏渺笑着咬断金线。青丘山的雪，江南的火，青鸟街的妖都化作绣绷上蜿蜒的纹路——或许她永远学不会当个人类，但至少能替那些未亡人，绣完一枕黄粱梦。
夜色漫过绣架时，汉服店传出新首播预告：“今晚教锁心结——线头藏不好，当心露尾巴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