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2日 晴
清晨六点,露珠还挂在槐树叶尖时,我就被中药铺的捣药声吵醒了。推开吱呀作响的木窗,正瞧见陈伯蹲在街边磨药杵,枯枝似的手指捏着块黑乎乎的树皮,嘴里哼着荒腔走板的戏词:“我本是~槐树精~逍遥散淡——”
“小梦!接住!”他突然扬手一抛,树皮“啪”地砸在我窗台上。我捏着鼻子拎起来,一股辛辣味首冲脑门。
“雷公藤皮,晒干碾粉治湿疹。”陈伯的藤杖敲了敲青石板,“张姨昨儿送了三斤烂菜叶,你拿这个兑水给她敷腿。”
我攥着树皮蹬蹬跑下楼,晨雾里飘来张姨的骂街声:“陈老抠!你的破树根扎穿我家花盆了!”
药柜后的陈伯翻了个白眼,根须从地板缝钻出,卷走我手里的树皮。“学着点。”他往陶罐里扔了把晒蔫的野菊,“雷公藤三分,野菊七分,治嘴欠的方子。”
罐子咕嘟冒泡时,张姨一瘸一拐冲进来,裤脚沾着泥:“老陈头!我的腿......”
“奶茶还是膏药?”陈伯晃了晃黑褐药汤。
张姨的脸皱成苦瓜:“能、能加珍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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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18日 阴
雨从半夜开始下,打在瓦片上像无数小鼓槌在敲。我蜷在病房陪护椅上,看输液管里的药水一滴一滴坠入苍白的手背。母亲睡得不安稳,梦里还在呓语:“小梦......灶上煨着汤......”
窗外的老槐树影被雨淋得模糊,我突然想起陈伯晒在药圃的槐叶。蹑手蹑脚溜出医院时,守夜的护士姐姐往我兜里塞了颗奶糖:“雨天路滑,慢点跑。”
中药铺的后门虚掩着,陈伯歪在藤椅上打盹,药杵滚在脚边。晒干的槐叶收在青瓷罐里,我抓了一小把,却被突然伸来的藤杖敲了手背。
“寅时采的叶,卯时晒的干。”陈伯闭着眼嘟囔,“热水泡三分钟,加半勺槐花蜜。”
保温杯里的茶汤泛着金绿色,母亲喝第一口时,睫毛颤了颤:“......有阳光的味道。”
雨声中,老槐树的根须悄悄探进病房地板,在无人注意的角落绽开一朵小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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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25日 晴
张姨举着锦旗冲进中药铺时,我正在给当归分类。金线绣的“妙手回椿”晃得人眼花,陈伯的藤杖差点戳穿柜台:“你文盲啊?椿树招虫子!”
“你才蠢!”张姨把腌菜坛子往药柜一墩,“二十斤糖蒜,换你句人话!”
李叔扒着门框起哄:“老陈头,绣‘妙手回蠢’更贴切!”
陈伯的根须突然缠住李叔脚踝,吓得他卤蛋差点噎嗓子。我偷偷往锦旗背面绣了片小槐叶,金线在阳光下忽闪忽闪,像给“椿”字戴了顶草帽。
傍晚理药时,发现糖蒜坛里埋着个红包,皱巴巴的纸币裹着张字条:“给丫头买文具——别告诉老抠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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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3日 多云
母亲出院那日,青鸟街下了第一场秋雨。我搀着她慢慢走,槐树叶打着旋儿落在伞面上,像许多金色小船。
“陈大夫送的药茶,记得每天喝。”母亲紧了紧我的外套,手指枯瘦却暖得惊人。
中药铺檐下挂着新漆的“槐荫中药铺”匾额,陈伯正用藤杖尖给牌匾渡灵气。瞧见我们,他扔来个油纸包:“艾草糍粑,加了姜汁驱寒的。”
夜里,我把织好的围巾塞进药铺门缝。墨绿毛线混着金丝,针脚歪得像蚯蚓爬,却藏了晒干的艾叶和薄荷——陈伯总咳嗽,薄荷能润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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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10日 晴
白岩哥偷喝奶茶炸毛的模样,承包了我一整周的笑料。他蹲在武馆屋顶吐舌头,尾巴毛黏着珍珠:“陈老头绝对报复社会!这甜度能齁死钱秃子!”
钱总今天果然又打假了。食品药品监督局的人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往他家院墙泼红漆——“黑心奸商”旁画了只戴假发的王八。陈伯的藤杖在柜台后抖啊抖,憋笑憋出内伤。
母亲织完最后一条围巾那晚,月光特别亮。她教我辨当归与白芷时说:“药材如人,苦的未必不好。”
我想,青鸟街的秋日也像一味药。陈伯的树皮奶茶,张姨的酸辣腌菜,白岩哥毛绒绒的尾巴,还有母亲藏在毛线里的阳光——这些零零碎碎的甜与苦,熬在一起就成了治愈的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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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理日志时,发现夹着一片金纹槐叶。陈伯的藤杖印依稀可辨,还有行小字:“丫头,药圃给你留了块地,种点甜的。”
窗外的“槐荫中药铺”匾额沐在晨光里,街角奶茶铺飘来张姨的吆喝:“新品上市!特调三分糖!”
白岩哥的尾巴尖在屋檐一晃而过,露珠坠地时,又是青鸟街新的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