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腥的血渗进麻绳，阿舟跪在甲板上穿第八十七枚珍珠时，腕骨己经肿得握不住锥子。十五岁的少年瘦得像条银鱼，海盗的皮鞭抽在背上也闷不吭声——自从七岁被掳来这艘黑帆船，他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沉默。
"小哑巴，把南海泪珠呈上来！"独眼船长踹翻藤筐，鸽卵大的珍珠滚进排水沟。阿舟扑过去抢救时，看见珍珠表面映出自己的眼睛：漆黑、麻木，像两枚嵌在贝壳里的黑曜石。
子夜涨潮，他蜷在底舱啃发霉的饼，忽然听见细微的啜泣。暗格里竟藏着个采珠女，脚踝被铁链磨得血肉模糊。"吃吧。"阿舟掰了半块饼递过去，换来一枚孔雀绿的鳞片。
"往东游三十里，有鲛人礁。"少女的眸子在黑暗中泛着奇异的光，"带着这个，她们会帮你。"
阿舟跃入怒涛时，海盗的箭矢正撕裂夜幕。咸水灌入伤口的刺痛，竟比鞭刑更让他清醒。孔雀色的鳞片在掌心发烫，指引他穿过沸腾的漩涡。
醒来时躺在莹白的沙滩上，珊瑚枝桠间有位银发鲛人正在捣药。她的鳞尾比朝霞更绚丽，开口却是沙哑的老妪声："人类小子，老身的愈伤膏可比不得你们陆上的金疮药。"
三个月疗伤时光，老鲛人教会他观星辨位，赠他刻着避水咒的青贝壳。临别那夜，她将一枚鲛鳞交给阿舟："遇到危难就折断它，但记住——"海浪吞没后半句忠告，只剩鱼尾扫过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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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后，泉州港最大的香料船上，水手们围着新到任的大副窃窃私语。"舟哥腕上那道疤瞧见没？据说被鲛人救过！""呸！鲛人早绝迹了，定是唬人的纹身。"
阿舟着青贝壳坠轻笑。晨雾中，他望见桅杆上栖着只青羽海鸟——和当年老鲛人肩头那只一模一样。货舱深处，藏着用珍珠换来的航海图，标注着鲛人礁的朱砂红得像血。
"升帆！"他斩断缆绳的刀法利落如昔，只是这次斩断的是奴隶烙印。红帆吃满东南风时，怀中的孔雀色的鳞片突然发烫，冥冥中似有歌声牵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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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见清涟那夜，阿舟在罗盘针乱转的雾海里吹起竹笛。他早该察觉异常：寻常海雾怎会泛着珍珠光泽？又怎会有萤火般的水母群随笛声起舞？
当长着鱼尾的鲛人少女惊慌地撞进渔网时，阿舟险些捏碎竹笛。她的眼睛像月光下的浅海，让他想起那个赠鳞的采珠女，想起老鲛人捣药时哼的摇篮曲。
"麦芽糖要含在舌根化开。"他教她人类吃食的样子，仿佛在教年幼的妹妹。清涟被糖渣呛出泪花的模样，让他腕间的旧伤莫名发烫。
"南洋有种会发光的珊瑚，做成簪子定比夜明珠衬你。"阿舟打磨银环时刻意说得很响，好掩饰擂鼓般的心跳。清涟的眼珠在月光下泛着幽光，他想起老鲛人的警告：莫恋红尘，莫沾因果。
可当清涟的尾鳍泛起樱粉时，他鬼使神差地脱口："等我从南洋回来......"后半句被海风卷走，化作她发间缠绕的鲛绡纱。
起航前夜，阿舟在妈祖庙求了支签。签文"雾里看花终隔海"被他折成纸船放入海，却被浪头打回脚边。
飓风来临那日，货舱里的航海图被翻倒的油灯点燃，阿舟攥着烧剩的朱砂红痕，终于明白这是鲛人的警示。当海盗的骷髅旗撕破雨幕时，他毫不犹豫地拔刀，心中却觉得这次怕是要失约了。
龙骨断裂的轰鸣声中，阿舟最后的念头是清涟，他用最后力气握住她亲手送的珍珠，血色漫过眼前时，竟觉得若是死在海中是不是能回到清涟身边。
风平浪静后，阿舟在巨大的海浪声中听见清涟的呼喊。她青鳞上沾着他的血，在海浪中碎成千万片星子。"活下去！"少女将划破的手腕塞进他口中，尾鳍扫过的浪涛裹着咸涩的泪。
再醒来时，满室都是沉香味。船王千金捧着药碗坐在雕花床边，腕上翡翠镯子碰出清响："公子昏迷时总在念'麦芽糖'，可是想吃甜食了？"
阿舟怔怔望着窗外的南洋杉，心口空了一块。医官说他脑后淤血未散，前尘往事俱化云烟，唯有枕畔那枚裂开的青贝壳坠，夜夜在梦里荡出细碎的铃音。
南洋的月色浸着丁香味，阿舟在船王女儿的及笄宴上转动酒杯。烛光映着腕间疤痕，那里多了一颗红痣——是清涟那日泣血时落下的。
"夫君又在看海？"穿喜服的少女递来合卺酒，腕上翡翠镯子叮当作响。阿舟望着她与清涟三分相似的眉眼，仰头饮尽杯中血色。
红烛高烧的喜房里，他摸出珍藏的孔雀色鳞片。鳞片边缘微微发烫，像极了某个雾夜的体温。窗棂外，青羽海鸟掠过贴着"囍"字的灯笼，朝着西海方向长鸣一声。
浪涛声隐约传来，阿舟对着铜镜缓缓戴上白玉扳指。镜中人己是船队少主，唯有眼底那簇火，还似当年采珠奴抢珍珠时的执拗。
"总感觉少点什么......"他吹熄喜烛，将半块麦芽糖锁进檀木匣。月光淌过妆台，照见匣底泛黄的海图，朱砂标记的鲛人礁旁添了行小楷："海底月是天上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