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剧落幕，灶膛里的火苗渐弱，苏小小拿火钳拨了拨炭块，几点火星子溅到何书桓磨破的皮鞋尖上。他站在门槛边，呢子大衣肩头的雪化了，洇出两块深色水渍，像被泼了两碗隔夜茶的短毛狗。
“萍……”他嗓子眼卡着半截气泡音，手指头捏着最后一张船票的边角，“你若改了主意…我等你…码头上第三盏路灯……”话没说完就被穿堂风吹散了尾音。如萍背对着他搅米浆，木勺在陶缸里划出黏糊糊的漩涡，大黄米发酵的酸味盖过了他身上的古龙水味。
陆太太的翡翠护甲“咔嗒咔哒”磕着茶碗盖，眼皮都懒得抬：“门口那滩雪水记得擦干净，别脏了我家如萍新做的绣鞋。”苏小小抡起笊篱捞了块醋泡萝卜，往青花碟里一甩：“何先生，天冷路滑——”粉色的水萝卜颤巍巍地晃，“不吃点垫垫肚子？”
何书桓的喉结动了动，转身离开。
“可惜了不尝尝这水萝卜，”她抄起根咬得咔嚓响，“比某些人的良心脆生。”
如萍忽然把木勺往缸里一杵，米浆溅上墙角的《娜拉出走以后》。落日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何书桓佝偻的背上：“书桓，你不要等我……”
店门外汽车喇叭催命似的响，陆府司机跺着脚哈白气。何书桓的皮鞋跟碾过门槛边的冻梨皮，在雪地上打出溜。苏小小从冰柜掏出个油纸包甩过去：“接着！酸菜馅饺子，路上别饿出胃病赖我们。”
他伸手去接，油包擦着指尖跌进雪堆。弯腰去捡时，貂绒大氅扫过门帘，陆太太的冷笑混着棒骨汤的香气飘出来：“到底是读书人，连个油包都接不稳当。”
蒸笼腾起最后一缕白烟，苏小小看着那团黑影踉跄着消失在巷口。如萍忽然抓起把笊篱猛搅糖浆锅，琥珀色的稠汁溅出锅沿：“苏姐，再加半斤白糖！这锅豆沙要甜得齁死人！”
“你可悠着点，别齁着客人。你没哭嘿？有进步。”苏小小哼着阳光彩虹小白马“你是最棒的~”离开如萍身边，“你自己看着办，反正这段时间也学了不少，做个豆沙馅还是可以的。”
“那锅豆沙是要做什么？”陆太太在苏小小路过时轻声问。“这位富太太又要说什么刻薄话了。”苏小小诧异的看向她心想，“不知道，看如萍自己喽，自己做的她自己说了算。”
“你就这么轻易教她手艺？没有拜师礼？还让她自己上手？”
“是啊，她说要学我就教呗，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姑娘天天早早来天黑走，不独自动手怎么知道本事学的怎么样了？没人”两人真诚地看着对方打着哑谜，其他太太面面相觑，还没从刚才的闹剧里回神。
铁勺碰着锅沿叮当响，后厨的挂钟当当敲了七下。穿羊皮袄的猎户掀帘进来，带进股松针味的寒气：“大妹子，我又来啦，老规矩！野山参换锅包肉——”他忽然抽了抽鼻子，“嗬！这酸菜味够正！比上回在奉天城闻着的还冲！”
如萍的手顿了顿，糯米粉簌簌落进糖浆里。陆太太的银勺“当啷”磕在碗沿，棒骨汤面浮着的油花轻轻一颤，“我家如萍多谢苏老板的教导了。”
“客气，她自己也争气。您订的粘豆包不如就让如萍做？正好豆沙在熬了。”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