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前殿的椒墙尚未补全缺口，朔风卷着细雪扑灭了两侧的蟠螭铜灯。刘秀着漆案上裂璺的玉镇，目光扫过殿中分立两侧的群臣。南阳豪族出身的将军们甲胄未卸，铠甲上的冰碴在炭火盆烘烤下淅出暗红水渍，蜿蜒如血。
"臣冒死进谏！"大司徒邓禹突然出列，犀角笏板撞击地砖的声响惊得谒者手中毛笔一颤，"长安乃高祖龙兴之地，崤函之固岂是洛阳可比？今若弃之东迁，恐寒三辅百姓之心啊！"
刘秀瞥见邓禹笏板上新刻的刀痕——那是三日前巡视霸陵时，遭遇更始旧部刺客留下的印记。他端起温酒樽，青铜兽首耳环在掌心留下凹痕："大司徒所言崤函之固..."酒液在樽中晃出涟漪，"项羽破函谷时，高祖可曾倚仗？"
殿角传来玉珩相击的清响，太常卿王梁捧着龟甲颤巍巍出列："《洛书》有云'土中洛阳，得天地之和'，昔周公卜宅..."老迈的声音突然被铠甲铿锵声打断。
"腐儒妄言！"执金吾贾复按剑上前，铁胄上的金珰随着动作晃动，"洛阳宫室尽毁于赤眉，而今陛下欲效周室，莫非忘了平帝时王莽篡..."
"贾卿！"刘秀的漆樽重重顿在案上，半樽酒液泼溅成诡异的星图。他起身时十二章纹的玄色冕服掠过炭盆，燎焦的蚕丝味混着血腥气在殿中弥漫："传期门郎——取赤伏符来。"
冯异踩过结冰的瓦砾堆，鱼鳞甲下衬的絮衣早己被冷汗浸透。他望着正在测绘地形的将作大匠，对方手中黄绫罗盘上的二十八宿刻度在雪光中泛着幽芒。
"大将军请看。"将作丞举起烧焦的木椽，"这是从废墟里挖出的'都柱'残件，当年萧何督造武库时埋设的镇龙柱。"焦木断面露出青铜内芯，篆刻的"强兵甲"三字己模糊难辨。
冯异蹲身抓起把混着铜屑的冻土，指腹被锐物划出血痕。亲卫忙举火把照来，却见土中半枚齿轮与铜镞交缠，正是月前刘秀在废墟中发现过的晷漏仪残件。
"报！萧王车驾己过横桥！"斥候的呼喊惊起废墟间的寒鸦。冯异转头望去，见刘秀的驷马安车正碾过结冰的漕渠，车顶翠羽盖上的积雪簌簌而落，在朝阳下折射出七彩光晕。
刘秀推开搀扶的谒者，犀皮靴踩进没踝的冰泥。二十丈外的龙骨水车被冻在河心，樟木齿轮间卡着半截赤眉军的断戟。大司农朱浮捧着简册的手冻得发青："…漕运断绝己逾半载，若要疏通，需征发民夫五万..."
"用火药。"刘秀突然开口，惊得朱浮简册跌落泥中。随行的南阳工匠们交换着眼色，最后推出个独眼老匠跪禀："陛下，这爆杆之法虽可破冰，然则硝石配比..."
"取纸笔来。"刘秀挽起袖口，露出腕间当年舂陵起兵时的箭疤。他蘸墨在黄麻纸上画出三层套筒："外裹黏土、中填硝炭、内藏铁蒺藜——着匠作署试制爆杆百具，三日后朕要见成效。"
寒风卷着雪粒扑灭墨迹，独眼匠人盯着图纸上奇特的螺旋纹路，突然浑身剧震："这…这莫非是墨家失传的'地龙诀'？"
刘秀的安车停在残破的朱雀阙前，青铜车轮碾碎了冰封的"长乐未央"瓦当。他俯身拾起半片残瓦，听见身后传来邓禹的闷咳——大司徒的狐裘下露出包扎伤口的葛布，三日前那支毒箭差点要了他的命。
"文渊（邓禹字）你看。"刘秀将瓦当残片举向日光，夔龙纹间隙里凝结着晶莹的冰凌，"这南宫砖瓦，比未央宫多掺了糯米汁。"
邓禹的笏板在掌心攥出裂痕："陛下，关中沃野千里..."
"当年敖仓之粟，可曾喂饱过关中饥民？"刘秀突然转身，冕旒玉藻扫过邓禹肩头。他指着远处正在疏浚洛水的民夫，他们脚上绑着防滑的蒲草鞋，正用改进后的双人耒耜破开冻土："朕要造的，是能活万民的粮仓。"
一阵狂风掀翻民夫斗笠，露出底下黥着"更始戍卒"字样的额头。邓禹瞳孔骤缩——这正是月前刘秀在长安赦免的叛军！
暮色中的浑天仪残架像具巨兽骸骨，铜铸的赤道环斜插在冻土里。太史令张衡的祖父张堪正在调试新制的圭表，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佩玉叮咚声。
"子约（张堪字），可能测出洛阳地动之期？"刘秀的素纱禅衣在晚风中鼓荡，腰间玉具剑的螭首吞口正对着洛河方向。
老迈的太史令转动玑衡，黄铜窥管里映出紫微垣星光："臣夜观天象，辰星犯轩辕，恐三年内..."他忽然噤声，因看见刘秀将赤伏符铺在石案上，绢帛间"刘秀发兵捕不道，卯金修德为天子"的谶文正与星图重合。
"传旨。"刘秀突然抓起朱砂笔，在赤伏符背面画出蜿蜒曲线，"引谷水入洛，沿河设十二座水碓坊——就用爆杆炸开的石料来筑堤。"
贾复举着火把驱散盘旋的鸱鸮，看着刘秀在残碑上勾勒宫室图样。突然一阵地动，碑底惊起冬眠的赤蛇，金吾卫的弩箭齐齐对准那抹红光。
"且慢！"刘秀用剑尖挑起赤蛇，见其额有白章，"当年高祖斩白蛇，今赤蛇现于南宫..."他忽然割破指尖，将血滴在蛇首白章处，"着太史令记：赤帝子现，汉室当兴于洛阳。"
远处突然传来巨响，试验爆杆的火焰映红夜空。刘秀转身望向光焰处，冕服上的日月星辰纹在火光中流转："传诏三公九卿，明日朝会议定都事——凡有异议者，令其观洛阳新制水碓、爆杆、耒耜三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