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浦江的夜风卷着潮湿的水汽钻进衣领时,林天祥跟着王云瑶跨进王家藏书阁的门槛。
雕花木门在身后吱呀合拢,檀香混着旧纸的霉味扑面而来——这是他第三次来这里,但从未像今夜这般急切。
"周玄的怀表刻着'玄'字纹,"王云瑶指尖抚过青铜烛台,火星溅起的瞬间映出她紧抿的唇线,"我祖父当年收过三个关门弟子,名字里都带'玄'字辈。"她转身时月白缎面旗袍扫过青砖地,"藏书阁的《玉虚谱》记着历代弟子名录,或许能找到线索。"
银月晃着发尾的银环飘进来,脚尖点在供桌上的青瓷笔洗边缘:"找名字这种事,本姑娘用鼻子都比你们快。"话音未落,她突然抽了抽鼻子,"哎?
这霉味里混着朱砂味——最里层第三排的书。"
林天祥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樟木书橱在烛火下投出斑驳阴影。
他撸起袖子刚要上前,却被王云瑶按住手腕。
她的指尖凉得惊人:"当心虫蛀,这些古籍......"话未说完,自己倒先松开手,"罢了,你轻些翻。"
木格窗漏进的月光刚好落在第三排最里侧。
林天祥伸手时,袖口蹭落一层薄灰,在空气中浮成金粉般的雾。
他抽出那本封面烫金的《玉虚谱》,牛皮纸封皮己经发脆,指尖稍一用力便簌簌掉渣。
翻开扉页的瞬间,一行褪色的小楷撞进眼帘:"民国三年春,收徒周玄,字守真,天赋上佳,善御雷法。"
"云瑶。"他声音发沉,手指按住那行字。
王云瑶正踮脚去够高处的卷轴,闻言猛地转身,发间的珍珠簪子差点滑落。
她快步走过来时,绣着缠枝莲的鞋尖踢到了木凳,"砰"的一声响在空荡的阁中格外刺耳。
待看清那行字,她的睫毛剧烈颤动,像被风吹乱的蝶翼。
"不可能......"她指尖悬在"周玄"二字上方,迟迟不敢触碰,"师父说过,大师兄十年前在昆仑山坐化了。"烛火突然摇曳起来,她袖中滑出半块玉牌——正是昨夜在周玄尸身旁捡到的,此刻正泛着幽蓝的光,"这是玉虚门的认师牌,每个亲传弟子都有......"
银月蹲在书橱顶,尾巴(化形后藏在裙底)无意识地摆动:"那老东西死时用的是'腐骨散',我闻过,西域蛇人部落的独门毒。"她歪头看向王云瑶煞白的脸,声音软了些,"你说他二十年前离开,可这谱上写着民国三年收徒,现在民国十九年......"
"他入门时十五岁。"王云瑶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那年我七岁,总偷偷跟着他学御剑术。
他教我用桃枝当剑,说等我长大,要带我去终南山看雪。"她手指慢慢按在"周玄"二字上,指甲盖泛着青白,"后来师父说要把掌门之位传给他,他却在月圆夜烧了经楼,说玉虚门的规矩是'迂腐的枷锁'。"
林天祥握住她冰凉的手。
他能感觉到她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握剑留下的,此刻却在微微发抖。"所以他离开时,你们以为他死了?"
"师父派了七批人去找。"王云瑶仰头望着梁上的八卦镜,镜面映出她发红的眼尾,"最后一批人带回半块认师牌,染着雷火灼烧的痕迹。
师父说,能破他雷法的,只有比他更厉害的雷修......"她突然抽回手,抓起那本《玉虚谱》翻到最后一页,"看这里——民国九年冬,玉虚门与西域'黑月教'在敦煌斗法,折了三位长老。"
林天祥凑过去,见那行字下有块被茶水洇开的痕迹,隐约能看到"周"字的残笔。
"黑月教专吸活人精魄修炼,"王云瑶合上族谱时指节发白,"三年前我在法租界见过他们的标记,刻在流浪汉的后颈。"她突然抬头,目光灼灼,"周玄说要找完整的龙魂,可玉虚门的秘典里,龙王庙是镇压域外邪物的锁龙井!
他根本不是要龙魂,是要......"
"当啷"一声,银月从书橱顶跳下来,尾巴尖扫落了烛台。
火星溅在《玉虚谱》边缘,林天祥眼疾手快扑过去压灭,却见银月正盯着门口——雕花门帘被夜风吹得掀起一角,露出外面青石板路上的影子。
"有人来了。"银月的耳朵(化形后藏在发间)轻轻竖起,"脚步声是云履踏地的闷响,至少有五十年功......"
王云瑶的脸色瞬间恢复清冷。
她理了理被揉皱的裙角,将《玉虚谱》放回原处时,指腹在"周玄"二字上重重按了一下。
林天祥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门口,月光透过门帘的缝隙,在地上投出个模糊的人影——是王家的守阁长老,还是......
"云瑶小姐。"门外传来苍老的咳嗽声,"家主让老奴请您去前厅。"
王云瑶与林天祥对视一眼。
她伸手将烛火调得更亮些,照得《玉虚谱》封皮上的金漆泛着冷光:"我这就来。"转身时,她悄悄攥住林天祥的手腕,在他掌心写了个字——"等"。
林天祥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又低头看向自己手背。
方才与周玄对拳时泛起的金光还未完全褪去,像层薄纱覆在皮肤下。
银月凑过来戳了戳他的手:"少爷,你这金光越来越像玉虚门的'正阳诀'了。"她突然压低声音,"刚才那长老的声音......像极了十年前在昆仑山见过的某个老东西。"
窗外,黄浦江的潮声突然拔高,混着远处教堂的钟声,撞在藏书阁的雕花窗上。
林天祥摸了摸腰间的镇邪玉,龙魂之力又开始震颤,这次他听见了更清晰的声音——像是铁链拖地,又像是龙吟。
他望向门口,那里还残留着王云瑶身上的沉水香。
守阁长老的咳嗽声在雕花门外又响了两声,林天祥听见王云瑶应了句"这就来",裙裾扫过青砖的窸窣声渐近又渐远。
银月从书橱顶跳下来,尾巴尖卷起地上的烛芯残灰:"那老东西的脚步声不对劲,"她歪着脑袋,发间狐毛耳尖微微颤动,"像是鞋底垫了棉絮,故意放轻的。"
话音未落,藏书阁的门被推开半寸。
守阁长老佝偻的身影挤进来时,林天祥闻到了他身上浓重的艾草味——这是王家护院特有的药味,用来驱避邪祟。
老人浑浊的眼睛在林天祥脸上扫过,喉结动了动:"林先生,家主也想见见您。"
王云瑶在前厅等他们。
檀香炉里飘出的青烟中,她端坐在梨木雕花椅上,指节扣着椅背,指缝间露出半截认师牌的幽蓝。
家主王敬山坐在主位,银须被烛火映得泛红,平日总含着笑的眼尾此刻绷成两道刀刻的纹:"方才收到暗桩密报,族中管账的王三,昨夜带着半本《玉虚密录》出了城。"他将茶盏重重搁在案上,青瓷与红木相击的脆响让王云瑶猛地抬头,"密录里记着历代与锁龙井相关的血誓——周玄要的,怕不只是破阵之法。"
林天祥的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
他想起藏书阁里《玉虚谱》最后一页被茶水洇开的"周"字残笔,想起周玄死时掌心那道焦黑的雷纹——原来十年前的"坐化",不过是场戏。"血誓是用族人精血封的阵,"王云瑶突然开口,声音像浸了冰碴,"若有人能解......"她没再说下去,可林天祥分明看见她攥着认师牌的手背上暴起青筋。
"云瑶,"王敬山叹了口气,"你师父当年说过,玉虚门的血誓是双刃剑。
若被别有用心的人......"他的目光扫过林天祥腰间的镇邪玉,那玉此刻正泛着暖黄的光,"林先生的龙魂之力能镇邪,或许是转机。"
林天祥摸了摸镇邪玉,掌心传来熟悉的震颤。
他想起昨夜与周玄对拳时,那道突然涌上来的金光——王云瑶说过,那是正阳诀的气劲,可他从未学过玉虚门的功法。
难道......他压下翻涌的思绪,看向王云瑶:"城南的药铺据点,还藏着周玄这几年的交易记录。"他指节敲了敲桌沿,"我查过,那家'济仁堂'的账册里,每月十五都有运往苏州的货单——周玄要的东西,可能就藏在那。"
王云瑶起身时,认师牌"当啷"掉在地上。
她弯腰去捡,林天祥也跟着蹲下,两人的指尖在青砖上相触。
她的手还是凉的,却比藏书阁里多了几分力道:"那地方有机关,"她低声道,"我小时跟师父去过,暗格里的铜匣用的是玄铁锁。"
"我带了工具。"林天祥从怀里摸出个牛皮小包,里面是他用精钢磨的开锁锥——这是他在码头当搬运工时跟老锁匠学的手艺。
王云瑶盯着那包,忽然笑了下,眼尾的红还没褪尽:"你总说自己是粗人,倒比我们这些世家子弟会准备。"
子时三刻,城南济仁堂后巷。
林天祥贴着斑驳的砖墙,望着王云瑶踮脚翻上青瓦屋顶。
她的月白旗袍在夜色里像片云,落地时连瓦砾都没碰响。
银月蜷在他肩窝里,尾巴尖戳了戳他的耳垂:"左边第三块砖是空的,"她吸了吸鼻子,"下面有老鼠洞,首通药铺地窖。"
地窖的霉味比想象中更重。
林天祥举着防风灯,光线扫过堆成山的药材包,最后停在西墙那幅《松鹤图》上。
王云瑶的手指在鹤眼位置一按,画轴"咔"地弹出半寸。
她回头看他,发间的珍珠簪子闪了闪:"数到三。"
"一。"
"二。"
"三!"
两人同时用力,画轴带着整面墙的木板向后退去。
暗格里的铜匣泛着冷光,上面的玄铁锁刻着雷纹——正是周玄惯用的雷法印记。
林天祥的开锁锥刚碰到锁眼,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有人!"银月的狐毛耳朵瞬间竖得笔首。
林天祥拽着王云瑶扑进药材堆后的阴影里。
防风灯被他压在胸口,光线透过粗布药包漏出细碎的光,照见王云瑶紧抿的唇。
脚步声越来越近,是皮鞋跟叩击青石板的脆响,不像巡夜的警察,倒像......林天祥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在法租界见过这种鞋,是外国商人常穿的牛津鞋。
"咔嗒"一声,地窖门被推开。
林天祥的手指扣住腰间的镇邪玉,龙魂之力顺着经脉往上涌。
他看见王云瑶的右手按在袖中,那里藏着她的桃木剑。
脚步声停在暗格前,接着是金属摩擦的声响——有人在开玄铁锁!
"嗤啦"一声,锁开了。
林天祥听见纸张翻动的声音,接着是个沙哑的男声,操着带江浙口音的官话:"周先生要的东西找到了,是血誓的破阵图......"
王云瑶的指甲掐进他手背。
他能感觉到她在发抖,不是害怕,是愤怒。
他刚要冲出去,地窖门突然又被推开。
这次的脚步声不同,是布鞋底碾过碎石的闷响,混着若有若无的檀香味。
"把东西放下。"
声音苍老,却像洪钟撞在人耳膜上。
林天祥看见那个穿牛津鞋的男人猛地转身,手电筒的光扫过墙角——那里站着个白须白眉的老道,道袍上的太极图在黑暗中泛着微光。
"你是谁......"
"玉虚门,守阵人。"
老道抬手的瞬间,林天祥看见他掌心跃动着熟悉的金光——正是他昨夜与周玄对拳时,从体内涌出的正阳诀气劲。
王云瑶的手指突然松开,他听见她极低地唤了声:"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