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齐王田氏的鸿门宴
汉文帝前元三年(公元前 177 年)秋,临淄城的桂花香里掺着血腥气。贾谊站在齐王宫门前,望着朱漆门楼上的齐王旗帜,风卷动旗角,露出内里的陈旧补丁 —— 这与田氏表面的奢华形成刺目对比。他摸了摸袖中的《诸侯子弟封位图》,竹简边缘的毛刺扎得掌心发痒,像极了此刻紧绷的局势。
“贾大人远来辛苦。” 齐王刘襄的声音从门内传来,带着刻意的热络。贾谊抬头,看见这位三十岁的诸侯王倚在门框上,腰间佩剑的穗子用金线绣着田氏家纹,却遮不住剑鞘上的锈迹。
宴席设在齐王宫后园,青铜鼎中烹煮的全牛香气扑鼻,鼎身却刻着战国时期的田氏代齐图。贾谊扫过席上宾客,发现半数是腰间带刀的武士,心中暗警。刘襄抬手示意:“听闻贾大人善辩,今日特备‘牛首宴’,望先生不吝赐教。”
两名武士抬上牛头,牛目圆睁,口中竟含着一把匕首。席中宾客惊呼,刘襄却大笑:“昔田横烹汉使郦食其,今某以‘牛首’代‘人头’,先生可敢取刀?”
贾谊起身,徒手拔出匕首,刀刃在阳光下泛着冷光:“田横烹汉使,烹的是‘不义’;大王今日设‘牛首宴’,却是烹‘不智’。” 他将匕首掷入鼎中,溅起的汤汁在刘襄衣襟上烫出焦痕,“当年田单以火牛阵复齐,靠的是‘民心’;如今大王若想保田氏宗庙,需靠‘帝心’。”
刘襄脸色铁青,却听贾谊继续道:“陛下允诸侯子弟裂土封侯,非为削弱齐国,乃为‘分其恩,固其心’。” 他展开《诸侯子弟封位图》,图上用不同颜色标注着刘襄诸子的封地,“长子刘章封胶东,次子刘兴居封济北,各领万户,与大王共治齐地。如此,上可表对齐室之忠,下可显对子弟之恩,何乐而不为?”
席中寂静。刘襄的幼弟刘章突然离席,跪在贾谊面前:“先生真愿以齐地分封子弟?”
“非我愿,乃天下大势所趋。” 贾谊解下腰间断玉,放在刘章掌心,“玉碎尚可补,国裂不可复。当年田氏代齐,靠的是‘合众力’;如今守齐,需靠‘分众心’。”
夜幕降临时,贾谊走出齐王宫,腰间断玉己易主。刘襄亲送他到城门,望着他青衿上的墨渍,忽然低声问:“先生真信‘亲亲之道’能固国本?”
“不信。” 贾谊首言,“但信‘权势法制’能固根本。大王若想永保富贵,需让子弟入长安太学,学《商君书》,而非沉溺于田猎宴饮。” 他翻身上马,月光照亮他眼中的坚定,“明日早朝,望大王向陛下请封子弟。”
马蹄声惊飞栖鸟,贾谊摸出袖中密信 —— 那是文帝亲书的《诸侯朝贡法》草稿。他知道,这场鸿门宴不过是开始,真正的棋局,才刚刚落子。
2,淮南王的末路
汉文帝前元六年(公元前 174 年)夏,未央宫前殿的铜壶滴漏声格外刺耳。贾谊跪在丹陛上,额头触到滚烫的金砖,己经三天三夜。他怀中的劣币硌得胸口生疼,那是淮南王刘长私铸的 “五铢钱”,含铜量不足两成。
“贾大人还要跪多久?” 薄太后的声音从帘后传来,带着不耐,“淮南王乃陛下亲弟,你非要逼死他不成?”
“臣逼的不是淮南王,是国法。” 贾谊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若纵容诸侯私铸钱币、蓄养死士,他日兵戈再起,陛下何以面对高帝?” 他扯开衣襟,露出胸前刺青 —— 那是 “法者,天子之所共也” 的篆文,“当年商鞅变法,太子犯法,刑其师傅。今淮南王触国法,若不究,何以服天下?”
文帝掀起珠帘,袍袖带起一阵风,吹得贾谊案头的《权贵法制疏》哗哗作响。“先生可知,” 文帝的声音里带着疲惫,“朕昨夜梦见高帝,他说‘刘氏子弟,不可自相残杀’。”
“高帝若在,必曰‘法不阿贵’。” 贾谊叩首,“今诛淮南王,天下谓陛下杀弟;纵淮南王,天下谓陛下怯弱。臣有一策,可全陛下兄弟之名,亦申国法之威。”
三日后,淮南王刘长被贬为庶人,流放蜀地。贾谊在灞桥送别,望着囚车中神情萎靡的刘长,递上一盒粟米:“此乃关中新粟,愿王知‘农为天下本’。”
刘长盯着他腰间的断玉,忽然冷笑:“你以为分拆诸侯就能永保太平?当年项氏子弟遍布江东,还不是被高帝一一诛灭?”
“项氏以力服人,陛下以心服人。” 贾谊首视他的眼睛,“臣送王八个字:‘疏者必危,亲者必乱’。今日之贬,非为灭王,乃为全王。”
囚车辚辚西去,贾谊摸出《诗经?小雅》竹简,指尖停在 “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 的注疏处。他知道,刘长终会死于流放途中,但他的死将成为一面镜子,让诸侯看见 “亲者不叛” 之仁,亦看见 “疏者必危” 之威。
果然,半年后传来刘长病逝的消息。贾谊却在此时促成《推恩令》雏形,允许诸侯子弟请封。当齐王刘襄的长子刘章捧着胶东王印玺进京时,贾谊在宣室殿对文帝说:“陛下看,诸侯子弟皆以封王为荣,谁还愿追随谋反者?”
文帝望着殿下叩首的刘章,忽然轻笑:“先生这招‘以亲制亲’,比朕想象的更妙。”
“非妙,乃势也。” 贾谊展开《天下诸侯表》,上面用红笔标注着各诸侯国的分裂趋势,“当年周室分封,亡于‘亲亲’;秦代郡县,亡于‘疏疏’。我朝取二者之长,以‘众建诸侯’破‘亲亲之弊’,以‘权势法制’补‘郡县之疏’,方能长治久安。”
殿外,秋风卷起贾谊的青衿,露出内衬上 “国之命脉,不可假于人” 的刺绣 —— 那是他用淮南王私铸的铜料熔铸的血字。他知道,这场诸侯棋局才下了半盘,但棋子己经布好,只待时间让战略生根发芽。
夜幕降临时,贾谊走过长安市门,看见百姓正围观新铸的 “西铢钱”。钱币上 “汉兴” 二字清晰可辨,铜锡比例恰到好处。他摸了摸腰间的断玉,忽然想起洛阳城墙上的血书 —— 仁义与法制的平衡,从来不是空谈,而是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生死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