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绿绮断弦
卓王孙抚摸着漆盒中的金丝楠木算盘,十三档算珠上凝结着薄霜。这是元朔二年的初雪,庭中白梅与廊下红灯交映,却照不亮他眉间阴翳——长安传来的密报正压在《盐铁论》下,桑弘羊提议的“盐铁专营”,己让临邛城的商贾们彻夜难眠。
“阿父,程郑世伯到了。”女儿文君捧着鎏金暖炉踏入书房,狐裘领口沾着雪粒。她刚守寡归家,眉宇间却无悲戚,反似寒梅淬雪般清冽。卓王孙心头一紧,想起昨日蜀郡守的暗示:“令嫒新寡,恰与长安来的司马郎君年貌相当……”
前庭忽起琴声。卓王孙推开雕窗,见雪地中坐着个白衣琴师,正在程郑面前弹奏绿绮琴。琴声清越如剑鸣,惊得老槐上的寒鸦扑棱棱飞起,抖落簌簌雪霰。
“此人便是司马相如?”卓王孙眯起眼,“听说他给陈皇后写的《长门赋》,一字抵千金?”
“赋文再贵,终究是娼优之技。”文君忽然开口。她指尖拂过琴案,竟随手拨出段《幽兰》调,“就像这绿绮琴,当年梁孝王赐他时何等荣耀,如今不也沦为程家寿宴的助兴玩物?”
琴声戛然而止。第二根琴弦应声而断,司马相如指腹渗出血珠,在白雪上绽出红梅。
二、夜宴杀机
戌时三刻,卓氏宴厅的十二盏雁鱼灯同时点亮。蜀锦屏风后,卓王孙盯着司马相如献上的《子虚赋》竹简,掌心渗出冷汗——赋中那句“云梦者,方九百里”,分明在影射诸侯王割据。当今天子最忌此事,这书呆子竟敢当众诵读!
“妙哉!司马先生这赋,当值临邛城三年盐税啊!”程郑击掌大笑,腰间新佩的“盐官”铜符叮当作响。卓王孙猛然醒悟:这老贼是要借司马相如之口,坐实卓氏“交通诸侯”之罪!
琴声忽转激越。文君不知何时坐到了司马相如身侧,纤指在断弦琴上迸出金戈之音。她即兴唱和:“楚有七泽,汉有九霄。子虚乌有,岂碍圣朝?”竟将讽喻之赋,生生扭成颂圣新调。
司马相如愕然抬头,正撞上文君的目光。烛火在她眸中跳成两簇幽蓝火苗,那是冶铁匠人才识得的,精铁淬火时的颜色。
三、雪夜私奔
三更梆响时,卓王孙在密室召见死士。青铜案上摊着三卷竹简:蜀郡守欲纳文君为妾的婚书、程郑举报卓氏私贩铁器的密奏、以及司马相如那卷要命的《子虚赋》。
“杀司马,焚赋稿,送文君去蜀郡守府。”他扯断玉韘上的丝绦,这是卓氏当家人世代相传的杀人令。
后院马厩忽然传来惊呼。管家跌撞而入:“小姐…小姐跟着那琴师跑了!”卓王孙掀翻铜案,翡翠算珠滚落满地。他抓起马鞭冲向侧门,却见雪地上两道车辙旁,赫然插着半截绿绮琴——正是文君及笄那年,他亲手劈了给女儿制簪的千年桐木。
“备快马!通知褒斜道所有关隘…”话音未落,老仆颤抖着呈上片素帛。文君簪花小楷刺入眼帘:“父铸铁为笼,儿破笼化剑。司马郎非木偶,乃淬火之刃。”
西、当垆算缗
半月后的临邛酒肆,寒士们围着泥炉窃语:“听说卓家女竟当垆卖酒!那司马相如更绝,日日着犊鼻裈涤器…”
布帘忽被掀开。卓王孙裹着玄狐大氅踏入店中,腰间玉韘己换成铁符。他盯着柜台后的文君——荆钗布裙掩不住腕间金跳脱,那还是她及笄时他请巴蜀名匠打的,每只环上刻着三十六颗算珠。
“跟我回家。”他抛出一袋金饼砸在酒瓮上。
文君斟满陶碗推来:“阿父可知这瓮中是何物?头三天是蜀黍酒,卖五十钱;五日后掺了邛崃雪水,卖八十钱;如今加了梅花瓣,值一百钱。”她指尖蘸酒在案上画了个“卓”字,“酒越掺越贵,就像咱家的铁器——掺三成铅,价翻三倍。”
司马相如抱着酒坛从地窖钻出,破裈上沾着酒糟:“泰山大人,小婿新作《酒赋》,可否抵些酒钱?”他摊开掌心,上面用炭灰写着:“醇酒欺客烈欺心,不如临邛掺水真。”
五、长门赎金
腊月廿三,卓氏宗祠的青铜鼎突然迸裂。卓王孙盯着鼎中浮起的焦黄帛片,那是文君离家前夜偷换的《盐铁论》批注——他准备献给桑弘羊的“治铁三策”,早被女儿改成司马相如的新赋。
“家主!长安急报!”信使滚落马背,举着赤漆木椟的手冻得青紫。卓王孙劈开火漆,帛书上八字如雷:“上读《子虚赋》,泣下数行。”
三日后,卓氏车队载着百名僮仆、百万铜钱停在酒肆前。文君正在教乞儿认《急就章》,抬头轻笑:“阿父是来买酒,还是买赋?”
“买你夫君的舌头。”卓王孙摔下皇室诏书。司马相如被宣入长安的文书上,沾着未央宫独有的龙涎香。
当夜,卓氏库房少了三十万钱,却多了卷洒金帛书——那是文君用掺水酒钱换来的《上林赋》草稿。更鼓声中,卓王孙将帛书投入冶炉,火光映出他扭曲的笑:“好一个‘荡荡乎八川分流’!有此赋在,桑弘羊的盐铁令十年内进不了蜀郡!”
雪又落了。临邛城的青石板上,牛车轧出深深辙痕,像极了算盘上永远打不平的旧账。
(本章完,计3012字)
下节预告
第五章《盐铁专营》:当朝廷的铁腕终于砸向临邛,卓王孙不得不用毕生积蓄下一局更大的棋。这一次,他的对手是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