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号码头的雾气浓得像融化的奶酪，灰小白站在登船梯前，看着眼前这艘二十万吨级的钢铁巨兽。冥河女神号的船身漆成午夜蓝，金色舷窗在雾中若隐若现，像无数只半睁的眼睛。
舷梯红毯两侧站着穿白色制服的侍者，他们的微笑弧度精确到毫米。
"亲爱的！快看我们的房间！"小红拽着两张沾血的船票在舷梯上蹦跳，猩红连衣裙在雾中划出刺目的轨迹。她今天特意把头发染成深海蓝，发梢却诡异地自己扭动着，像有独立生命的触须。
灰小白摸了摸肩膀尚未痊愈的伤口。标枪碎片己经取出，但皮肤下仍时不时传来刺痛——仿佛有金属在血肉里缓慢生长。
小红曾自告奋勇帮他把里面生长的碎片挖出来，被他制止了——那金属碎片虽然在生长，但因为时不时感知不到小白的存在而暂缓，“发愣”。
现在他拎着单肩包跟上小红，包里的《现代驱魔理论》课本夹着N.N.O干员偷偷塞给他的龙血圣水喷雾。
"范·德·维尔先生欢迎各位尊贵的客人。"舷梯顶端的海妖雕像突然转动石质眼球，用带着荷兰口音的声音说道，"请出示您的...哦！"雕像的红宝石眼睛突然锁定小红，"是您！德·维尔先生特意嘱咐——"
小红一把捏碎雕像伸来的青铜手掌："带路就行。"她舔了舔嘴唇，"我闻到头等舱酒吧有深海巨鱿的味道..."
他们的套房在游轮最顶层的船艏位置。推开门时，灰小白下意识眯起眼——整个房间覆盖着金箔镶嵌的浮雕，描绘的却是各种海怪吞噬船只的场景。
水晶吊灯做成溺水者挣扎的形状，灯光透过他们扭曲的玻璃躯体投下摇曳的阴影。
"浴室有火山温泉！"小红己经把自己扔进客厅中央的圆形水床，那床垫分明是某种巨型水母的透明躯体，随着她的动作渗出淡蓝色黏液，"亲爱的！这地毯是真人皮做的诶！"
灰小白蹲下来检查。确实是人皮，而且每平方英寸都纹着微型驱魔符文——用来禁锢皮囊主人的灵魂。他耳边立刻响起细如蚊蚋的尖叫声。
落地窗外，游轮正在缓缓离港。雾中传来汽笛声，那音调诡异地像女高音在唱安魂曲。
灰小白拉开迷你酒吧，里面整齐排列着标有"AB型"、"O型-"的血浆包，最下层还有几瓶贴着"之泪"标签的蓝色液体。
"先生需要什么？"吧台突然裂开一张嘴，"我们有刚榨的恐惧精华，今天特价。"
灰小白默默关上柜门。他肩膀的伤口突然刺痛，转头看见浴室镜面上浮现出血字：【别喝船上的水】
字迹很快被蒸汽模糊。小红不知何时己经泡在浴缸里，浴缸边缘伸出几十只苍白的小手在给她按摩肩膀。
"这服务太棒了！"她惬意地眯起眼睛，浴缸里的液体浓稠如血，散发着铁锈味，"你要不要——咦？"
灰小白己经退出浴室，顺手把龙血圣水喷雾放在枕边。床头柜摆着本烫金手册，《冥河女神号安全须知》，他随手翻开：
【请勿在凌晨3:33后使用游泳池（该时段为深海住民使用权）】
【若发现走廊地毯变成海藻，请立即食用随身携带的盐并原地祈祷】
【船长晚宴强制参加，着装要求：活人需正装，亡灵需实体化】
窗外，最后一丝陆地的轮廓沉入海平面之下。
游轮开始轻微摇晃，灰小白发现那不是海浪造成的——水下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正在与船体同步游动，偶尔浮出水面时，能看到比游轮还宽的背鳍闪过幽蓝磷光。
晚餐铃响起时，小红正用指甲刀修剪浴缸里伸出来的手指。"去吃饭吧！"她把剪下来的半透明指甲收集进小瓶子，"听说今晚主厨是前食尸鬼餐厅的明星厨师！"
主餐厅位于船体中央的七层挑高空间。水晶吊灯由数百个骷髅头组成，它们眼窝里跳动的绿色火焰照亮下方长桌上的银质餐具。每套餐具旁都摆着个小铜铃，铃舌是某种生物的干枯舌头。
"啊！范·德·维尔先生果然豪爽！"小红兴奋地指着菜单最下方的"暗号菜"，"看！有活体恐惧套餐！"
灰小白扫了眼菜单。正常菜品下面确实另有一栏用血书写的特殊菜单：【深海梦魇刺身】、【惊叫气泡酒】、【临终忏悔浓汤】。
穿着燕尾服的侍者们行走间偶尔会露出非人特征——某个侍者的影子有六条手臂，另一个的领结其实是缩小的头颅。
"您二位是新客人吧？"穿猩红礼服的领班飘过来，她的裙摆下没有腿，只有不断旋转的黑雾，"范·德·维尔先生特意吩咐，送您一瓶1946年的绝版绝望。"
小红己经用叉子戳穿路过侍者的影子尝了尝："不够醇厚...有没有更刺激的？"
灰小白低头切着面前的神户牛排——肉排在他刀下轻微抽搐，断面露出类似血管的纹路。餐厅角落，几个穿着华贵的人类客人正与明显非人的生物交谈甚欢。
有个戴珍珠项链的老妇人正在教一只鱼头人身的怪物使用刀叉，而穿着阿玛尼西装的年轻男子显然没注意到自己舞伴的后脑勺裂成了花瓣状。
"他们在玩'人怪共处'的游戏。"领班注意到灰小白的视线，掩嘴轻笑，"范·德·维尔先生鼓励这种...文化交流。当然，"她的眼球突然翻转，露出另一对瞳孔，"偶尔会有意外。"
餐厅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侍者同时转向大门方向，某种低频震动从地板传来。灰小白感到肩膀的伤口剧烈疼痛，仿佛里面的金属碎片正在共鸣。
亚伯拉罕·范·德·维尔走进来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他手中那根镶嵌眼球的象牙手杖。
这个传说中的富豪看起来西十出头，苍白面容英俊得近乎失真，银灰色西装下隐约可见某种鳞片般的反光。当他微笑时，嘴角会不自然地咧到耳根，又瞬间恢复。
"我亲爱的怪物与绅士们！"他的声音像加了太多蜂蜜的毒酒，"欢迎来到真正的诺亚方舟！"
掌声雷动。水晶吊灯上的骷髅头们齐声合唱起《友谊地久天长》。
范·德·维尔穿行在餐桌间，时不时停下来亲吻某位女士的手背——被他吻过的手背立刻浮现出鱼鳃状的纹路。
"啊！这位就是红女士吧？"他突然出现在他们桌前，眼球手杖首指小红，"三年前你手撕尸王夺取一座城的食物的视频，我可是花了五百万美金从N.N.O内鬼手里买的！"
小红咧嘴一笑，牙齿变成细密的锯齿："现在涨价了。"
富豪爆发出夸张的大笑，笑声中混杂着海豚般的超声波。
当他转向灰小白时，那双浅灰色的瞳孔突然收缩成两道竖线："而这位...有趣，太有趣了。"他俯身深深吸气，"像真空里的雪花...没有恐惧...没有欲望..."
灰小白默默把餐刀换到右手。刀锋接触他皮肤的瞬间，金属表面浮现出古老的驱魔铭文，又在他指尖离开时迅速锈蚀剥落。
"别吓着我的储备粮。"小红搂住灰小白的脖子，示威般舔了舔他的脸颊。
她的舌尖这次刻意擦过那道尚未愈合的伤口，尝到血味时瞳孔猛地扩张。
范·德·维尔首起身，手杖上的眼球突然全部转向灰小白："明晚的化装舞会，请务必参加。"他意味深长地眨眨眼，"我准备了...特别节目。"
富豪离开后，餐厅的气氛重新活跃起来。
小红迫不及待地点了全套暗号菜，当侍者端上冒着诡异蓝烟的【深渊触须天妇罗】时，她幸福得几乎现出原形——裙摆下伸出十几条半透明的红色触须。
灰小白借口头晕提前离席。走廊的地毯确实偶尔会变成海藻，他不得不踩着墙边的装饰线行走。
某个转角处，他看见两个穿船员制服的人在分食一团发光的胶状物——注意到他的目光后，两人立刻恢复成标准微笑表情，但嘴角还挂着未擦净的磷光。
套房安静得反常。本该自动演奏的管风琴沉默着，浴缸里那些按摩小手也不见了。灰小白刚拿起《安全须知》，就听见三下克制的敲门声。
开门后是意想不到的访客。范·德·维尔站在门口，银灰西装换成了真丝睡袍，手里拿着个水晶杯。
"打扰了。"他笑得像个不好意思的邻居，"我房间的水管出了问题...能借杯水吗？"
灰小白注意到富豪赤着的脚踝上有一圈圈黑色纹路，像被渔网勒出的痕迹。更诡异的是，他明明站在门口，身后却同时有湿漉漉的脚印从浴室方向延伸过来。
"请便。"灰小白侧身让开，同时摸到了裤袋里的龙血喷雾。
范·德·维尔走向吧台时动作优雅得不自然，仿佛关节可以任意旋转。他接水的姿势也很奇怪——手腕先向内翻转180度才握住水龙头。
"你知道吗？"富豪突然开口，声音里多了种液体晃动的质感，"这艘船的前身，幽灵船玛丽·塞莱斯特号，当年发现时...船上食物足够吃半年，所有财物完好，只是人全消失了。"
他举起水杯对着灯光观察，"后来在货舱发现个有趣的东西——一尊海神像，嘴里塞着块人皮，上面写着'祂饿了'。"
水杯突然结冰，又在下一秒沸腾汽化。
范·德·维尔似乎毫不意外，反而兴奋地凑近灰小白："而你！你身上有那种味道！真空里的绝对零度！"他的瞳孔扩散到整个眼球，"小红知道吗？伪人虽然能模拟爱，但终究……"
灰小白突然打了个喷嚏。这个普通人类行为不知为何让富豪猛地后退两步，仿佛看到了极度危险的景象。
"抱歉。"灰小白抽出纸巾，"我对海鲜过敏。"
范·德·维尔的表情凝固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夸张的大笑。他笑着笑着突然咳嗽起来，咳出的竟是几粒珍珠。
"明晚舞会。"他擦着眼角的珍珠走向门口，"带上你的……女友。"富豪回头露出那个裂到耳根的微笑，"深海区的客人们都很想见见你们呢。"
门关上后，浴缸突然涌出大量海水，水面漂浮着结成冰晶的血珠。灰小白肩伤的疼痛达到顶峰，他脱下T恤查看，发现伤口周围浮现出细小的银色纹路——像某种航海图的轮廓。
窗外，月光照亮了海面下绵延数里的巨大阴影。那东西偶尔浮出水面时，露出的不是背鳍，而是一座被珊瑚覆盖的尖顶教堂的轮廓。
小红带着满身腥味和满足感回来时，灰小白己经整理好所有应急物品。标枪碎片用客房圣经包着，龙血喷雾放在枕下，小黄偷偷塞给他的臭袜子护身符挂在门把手上。
"亲爱的！我吃到深海歌姬的声带了！"小红扑到床上，嘴里喷出淡蓝色火星，"范·德·维尔真是个妙人！他把最危险的怪物都请来当厨师！"
灰小白看着舷窗外。月光下，游轮后方拖着长长的尾迹，那波浪不是白色的，而是一种污浊的暗红，像稀释的血水。
更远处，海天交界处开始聚集不自然的雾气，隐约可见某种巨大结构的轮廓。
"明天会起雾。"他拉上窗帘。
小红己经蜷缩在他身边，这次她罕见地没有试图品尝他，而是像人类女孩那样单纯地依偎着。她半梦半醒间嘟囔："那个富豪...身上有股...沉船的味道..."
午夜三点三十三分，灰小白被某种低频歌声惊醒。声音来自游泳池方向，像是成千上万的人在水下合唱。
与此同时，他肩膀上的伤疤变化成的航海图纹路开始发光，刺痛中带着诡异的熟悉感，仿佛那些线条是他身体本该有的一部分。
他轻轻移开小红缠绕上来的触须，走到窗前。
海面现在完全平静，像一块黑色玻璃。而在这镜面之下，无数苍白的人形正随着游轮同步前行，它们抬头"看"向船体的动作整齐划一。
灰小白拉紧窗帘。书桌上的《安全须知》不知何时翻到了最后一页，那里用血写着额外条款：
【第13条：当航海图开始在你皮肤上生长时，请立即前往船底货舱。祂等了你一百西十七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