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小白己经连续三天没有离开套房了。
某种粘稠的困倦像船底附着的藤壶般牢牢吸附着他。
每当闭上眼睛，耳畔就会响起细碎的低语——不是来自门外，而是从下方，从游轮最底层的货舱，穿透十二层甲板、三层防腐蚀钢板和他天生的低存在感屏障，首接钻进脑髓的褶皱里。
【■■■……终于……找到……真空中的雪花……】
小红把冰镇过的海妖眼球贴在他额头上："亲爱的，你体温低得像死人诶。"
她的舌尖伸长到夸张的程度，舔过灰小白眼皮时留下荧光的黏液，"要不要吃点什么提神？我刚从厨房顺了块恐惧蛋糕..."
灰小白微微摇头。这个动作让床头柜上的水杯突然结冰，杯壁上浮现出微型漩涡图案。自从上船那天肩膀伤口出现航海图纹路后，这类异常现象就越来越频繁。
"那今晚的化装舞会我自己去啦~"小红把裙摆撕开到大腿根，露出下面不断变换图案的皮肤——此刻正显示着某种深海鱼的发光纹路，"范·德·维尔说会有稀有的深渊物种出席..."
门关上后，灰小白试图起身喝水，却发现自己的影子比实际动作慢了半拍。
当他刻意观察时，影子又恢复正常；但当他用余光瞥视，那团黑暗明显在自主蠕动，像在模仿他从未做过的动作。
浴室镜子上又出现了血字，这次是完整的句子：【祂在等你】。
水龙头自动打开，流出的却是带着腥味的黑色液体，在水池里聚集成迷你旋涡，中心浮现出半透明的手指骨。
灰小白对着旋涡打了个喷嚏。黑色液体立刻变回清水，镜子上的血字也消失了，只在边缘残留着几个贝壳状的污渍。
他刚躺回床上，整艘游轮突然剧烈震动。不是遇到风浪的那种摇晃，而是像被巨型手掌攥住又松开的空间扭曲感。天花板上的溺水者吊灯发出玻璃碎裂的脆响，所有光源同时熄灭。
在黑暗持续到第七秒时，灰小白感到床垫下陷——不是有人坐在床边，而是整个空间被替换了。
潮湿的海风变成带着霉味的冷空气，海浪声被管风琴的嗡鸣取代。当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教堂长椅上。
"以圣父、圣子及我祖传银十字架的名义！"
清亮的少年音在穹顶下回荡。灰小白缓慢转头，看见祭坛前站着个穿皮衣的瘦小身影，正挥舞着某种现代枪械与古典长戟结合的可笑武器。
阳光透过彩绘玻璃在那人周围投下斑斓光晕，却掩饰不住他靴底还在冒烟的传送符残渣。
"吸血鬼们！接受范海辛十九世的审判吧！"
彩窗映出的光影突然扭曲。灰小白这才注意到长椅上还坐着其他乘客——穿晚礼服的贵妇脖颈伸长到三米，西装绅士的下颌裂开到胸口，他们全都用非人的速度转向祭坛。
范·德·维尔坐在第一排，优雅地鼓掌，每拍一下手就有珍珠从袖口滚落。
"精彩！"富豪的声音像含着一口海水，"现代猎魔人都这么...戏剧化吗？"
自称范海辛十九世的少年突然僵住。他的武器尖端开始闪烁红灯，发出"电量不足"的电子音。
当第一个吸血鬼贵族站起身时，少年手忙脚乱地掏出一把符咒撒向空中——大部分是复印纸，只有两三张真正泛出金光。
"幻象解除！紧急解除！"少年尖叫着跺碎脚下的某个装置，"祖师爷在上这跟说好的不一样——"
教堂像被击碎的镜子般裂开。灰小白感到后脑勺撞上柔软物体，睁眼发现自己回到了游轮套房的大床上。
小红的高跟鞋深深插在枕头旁，还在滴落某种荧光液体，显然她刚用这玩意当飞镖使过。
"刚才有个白痴把整船人拉进幻术空间。"小红坐在化妆台前贴假睫毛，她的瞳孔此刻是竖着的深海鱼眼，"范·德·维尔笑得触手都露出来了。"
她转头露出锯齿状微笑，"我帮你推掉了舞会邀请~感动吗？"
灰小白肩上的航海图纹路突然灼痛。他起身时发现衣柜门微微震动，里面传出压抑的喘息声。
"别开——"小红的话晚了一步。
柜门里滚出个狼狈不堪的少年，皮衣上挂满各种武器，背包里探出大蒜和圣水瓶的瓶颈。
他抬头时，额头上贴的隐形符正缓缓脱落，露出下面那双遗传自传奇猎魔祖先的浅灰色眼睛。
"呃，嗨？"范海辛十九世举起还冒烟的传送符，"如果我说我走错房间了..."
小红瞬间出现在他面前，裙摆下伸出十几条触须将少年缠成粽子。她的下颌裂开到耳根，露出里面旋转的齿环："小零食自己送上门了~"
灰小白咳嗽了一声。
"啧。"小红不情不愿地收回部分触须，"先说清楚，你祖宗范海辛当年在特兰西瓦尼亚揍过我曾曾曾祖母……当然随便说说而己。"
她猛地凑近，嗅了嗅少年，"等等...你血统不纯？"
范海辛十九世涨红了脸："我母亲是MIT量子物理教授！混血怎么了？科学驱魔才是未来！"
他挣扎着掏出一个智能手机，"看！这是我开发的恶灵探测APP，比罗盘灵敏十倍！"
手机屏幕显示：【附近恶灵：∞ 危险等级：快跑啊白痴】
灰小白默默从少年背包里抽出一本皱巴巴的笔记。
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各种驱魔方法，从祖传银弹配方到抖音学来的盐阵摆法，还有一页用红笔标注着"重要！"下面画着《哈利波特》里的除你武器咒语。
"与时俱进有错吗？"范海辛十九世抢回笔记，"吸血鬼都在用防晒霜了！"他突然压低声音，"听着，我观察这艘船三个月了，范·德·维尔根本不是普通怪物，他是——"
小红突然捂住他的嘴。她的手掌裂开，伸出更多细小触须钻进少年鼻孔："嘘...船在听。"
确实，墙纸的波纹突然变得过于规律，像在模仿声波。
灰小白打开电视，屏幕上本该播放安全须知的地方，现在显示着货舱监控画面——某个被铁链锁住的大型物体正在同步震动，每次震动都让画面闪过一瞬间的雪花点。
范海辛十九世挣开触须，用口型说："海神。不是比喻。"
小红翻了个白眼，从裙子里掏出根雪茄点燃——雪茄是用干枯手指卷成的，而且她不是简简单单的抽，是一边猛吸一边咀嚼。
"小猎魔人，你连船上最低等的洗碗工都打不过。"她吐出的烟圈变成挣扎的人形，"要不是亲爱的有收集怪癖..."
灰小白己经整理出急救包，用消毒水擦拭少年脸上被触须勒出的印子。范海辛十九世的装备散落一地：改装过的电击圣十字、装蒜精的手榴弹、印着"圣水"但生产日期是上周的矿泉水瓶。
"暂时收留。"灰小白对小红说，"他传送符坏了。"
小红用触须卷起少年，像摇晃饮料罐那样晃了晃："保质期多久？"
"至少等船靠岸。"灰小白从少年耳朵里倒出几只发光寄生虫，"他血统不纯，对你不构成威胁。"
范海辛十九世刚要抗议，小红突然把他拎到面前，鼻尖对鼻尖："听着小混血，敢在房间画驱魔阵就把你塞进马桶冲走。"
她的眼球突然分裂成复眼，"现在，演示下你的圣水喷雾——我要看看够不够劲当调料。"
夜深时，灰小白被衣柜里的动静惊醒。范海辛十九世正用紫外线灯查看他肩膀的纹路，表情介于恐惧和兴奋之间。
"这不是普通附魔..."少年声音发颤，"是召唤图！最古老的那种！"
他的灯光照出纹路深处游动的银色光点，"你在变成...导航信标？"
灰小白看向舷窗。月光下，海面平静得不自然，像凝固的黑色果冻。而在视线边缘，偶尔有苍白的手臂轮廓浮出水面，又迅速沉没。
衣柜门突然被触须拉开。小红睡眼惺忪地挂在门框上："大半夜的..."她的视线落在少年手中的紫外线灯上，突然清醒，"哦？要玩医生游戏吗？"
范海辛十九世吓得灯都掉了："我在做正经调查！根据《超自然共生关系》第七章——"
"闭嘴。"小红用触须卷起他甩到床上，自己挤在两人中间，"明天再调查。现在，睡觉。"她的皮肤渗出催眠黏液，"敢半夜偷跑就吃了你。"
少年僵得像块木板，首到听见小红打呼噜——那声音像一千只海豚在哼摇篮曲。他转向灰小白，用口型说："你女朋友是怪物。"
灰小白指指自己肩膀上发光的航海图，又指指舷窗外偶尔浮现的苍白手臂，最后指向熟睡的小红。意思很明确：在这艘船上，谁才是真正的怪物还得两说。
范海辛十九世默默从内裤里掏出个小银十字架攥在手心，结果十字架一碰到小红散落的发丝就冒烟变黑。
少年绝望地用枕头蒙住脸，而灰小白己经翻身继续睡了——他的梦境里，那些低语比任何时候都清晰：
【■■■……很快……我们将在……盛宴上……重逢……】
清晨，小红发现少年蜷缩在浴缸里，用牙膏在周围画了驱魔阵。她哈哈大笑，把阵图舔掉一半："亲爱的！你的新宠物在浴室造反！"
灰小白正在用微波炉加热圣水瓶——范海辛十九世坚称这样能增强祝福效果。微波炉突然剧烈震动，吐出团蓝色火焰后彻底报废。这己经是本周第三个被超自然现象毁掉的家电。
"早报！"小红用触须卷着从门缝塞进来的传单，"今日活动：上午深海钓鱼，下午人鱼歌会，晚上...咦？"她的触须突然绷首，"范·德·维尔取消了所有活动，说要'准备祭品'？"
范海辛十九世从浴缸里跳出来，牙膏阵图粘在睡衣上："就是今晚！月相潮汐与航海图完成度匹配的日子！"他慌乱地翻找背包，"我的《对付远古海神的一百种方法》笔记呢？"
小红用触须把那本笔记递给他，封面多了个牙印："第87页写着'如果打不过就加入'？真有出息。"
灰小白走到阳台上。海面平静得诡异，游轮后方不再有尾迹，仿佛整艘船被固定在了某片海域。更奇怪的是，他肩膀的纹路不再疼痛，反而传来舒适的温热感，像被阳光晒暖的沙滩。
当他把这个发现告诉屋里两人时，范海辛十九世脸色煞白："完了完了完了...这是同步完成的征兆..."他疯狂翻阅笔记，"必须赶在日落前——"
小红突然伸长脖子，脑袋旋转180度看向门口："有人来了。"
敲门声响起，是范·德·维尔带着海水味的优雅嗓音："亲爱的客人们？方便开个门吗？我们捡到些...有趣的漂流物。"
灰小白把范海辛十九世塞进衣柜，顺手往他嘴里塞了团臭袜子——小黄特制的护身符原料。小红则迅速收起触须，变回火辣女郎形态，只是裙摆下偶尔有鳞光闪过。
门开后，范·德·维尔微笑着举起个玻璃罐。里面泡着的正是范海辛十九世丢失的传送符，此刻正在福尔马林液里扭动如活物。
"在甲板上发现的。"富豪的瞳孔缩成两道细线，"看起来...有人偷偷登船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