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早就动心的人不止是他。还有不爱说话的青年。可是他太多顾虑,青年也太过沉默。
脸上的神情一扯,成了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诸低头,将自己的耳朵贴在杜无念的胸口上。曾经有力的心跳声几乎消弭……一颗泪毫不意外的砸下,很快又被他抹去。
“大人,拿来了。”远捧着两套雪白的衣物回来。
他莫名知道,诸现在是需要两套的。
“好。”诸没有回头,让远先出去。
白色的衣物穿在杜无念身上让诸觉得很陌生。青年惯爱那些不起眼的颜色,像是希望轻易地混在人群里、又能轻易地离开。
只是,从第一面开始,诸的目光就注定停留在青年的身上了。
似有若无的辛辣香料的气味彻底没了,取而代之的熟悉的草药味。
“轰——”
甬道另一边忽然传来轰塌的声音。诸皱眉,刚抬头望去,一阵不知从何处而来大风就吹了进来。
“啊——”
诸抬袖一挡,耳边听见了远的惨叫声。
他将杜无念的身体放下,快步走出去。甬道之中皆是扬起的尘雾,叫人看不分明。诸刚拐出主墓室便见远匆匆跑来。
“发生了何事!”
“狐狸!”远看起来很慌张,整张脸都白了,踉跄半步摔在诸身前。
诸将人扶起,以为又是九尾,脸色沉的厉害。
“你去看着无念,我去去就来。”
“诺。”远用力点头,朝着主墓室跑去。
诸心中被忽然的意外挑起怒意,快步走到皇陵外。雷雨己歇,狂风大作,却不曾见到远说的狐狸。
不知为何,诸的心中恍然不安起来。他转身朝着杜无念的方向赶去。
可他还是来迟了。
墓室中远晕倒在地,一个白发消瘦的老人站在石棺旁、扶起杜无念的身体。
两把匕首被扔在血泊里,泛起寒光。
见状,诸大怒:
“放肆!”
“尔等小人,不配留大人的尸身!”
老人双目含泪,眼中的悲戚扫过诸后又变成了怒意。
只这一句,诸便从这音色里听出了他的身份。
“你是山仙人!”诸的脸色更不好看,“放下无念!”
老人冷哼,将尸身抱在怀里,转身便要走。诸怒极,就要上去拦人。可山仙人己经不是当初任人宰割的山羊了,他抬手一挥,平底唤起一道风墙,叫人寸步不得进!
再看时,老人同杜无念便己经消失在原地……
诸两步走到石棺旁,只见石棺上徒留的血迹。
那一刻,两日前耳边静下的嘈杂声骤然如反扑的潮水的般卷来,敲在诸的脑海里。
百般滋味下,年轻的国师眼前一黑,晕倒过去。
……
再醒来,诸得知自己己经睡了两日有余。而耳边没有停歇嘈杂告诉他,所经历的一切都不是梦。
看来,如鲛纱一样,那契书同样没有被毁去,只是被杜无念藏起来了。如今杜无念身死,掩盖契书的法术便不生效了。
“大人,”远见诸清醒,将诸最不愿听到的消息告诉了他,
“使臣言明太子谋反,陛下震怒,派刘镇压。”
这怎么可能!
诸揉着额角,甚至以为自己的耳朵被那些嘈杂声搅坏了。
远站在一旁,用沉默的态度表示自己没有说谎。
诸脑中闪过太多心思:如果太子当真谋反,那是到底被逼的还是有意为之?
陛下赐下“尧母门”的名号之后,太子党日益衰落。是看着自己的力量逐渐被剪去、还是凭着自己仅剩的力量去拼一把……
那江充呢?
诸先前在杜无念身上闻见了辛辣的香料味道,才以为江充实则是杜无念所杀,为的就是挑起太子谋反的谣言。
如果太子是主动谋反……江充就可能是太子亲手所杀!
无念、杜无念没有动手!
这个猜想让诸身形摇晃片刻,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往日杜无念逗弄山精时的笑容……
可是仍然说不通……杜无念对使臣动手,是他亲眼所见!
“远、远!”
一团一团得迷雾接踵而来,让诸陷入了怀疑和惶恐,他高声叫远来。
远听见动静,赶忙靠近,却见诸紧紧地抓着他的手:
“快,为我备马、我要去长安、我要去问清楚!”
远被诸的神情吓到,半晌才反应过来,点头答应。
那样混杂着绝望与欣喜的神情,恐惧与偏执同在,甚至离疯癫也就差了一步……任谁都被吓住。
诸再次独身一人回到长安。
如果上次回长安,看到的是一片混乱。那这一次,就是在尸体上长出了一座血淋淋的城。
天地不仁,万物为刍狗。
刀尖无眼,黑鸦食肉腐。
屋檐下留骨,怎堪见青石。
诸骑着马,从厮杀中穿过,身上不沾一滴鲜血,却浸在了血腥味中。
那身白衣在昏暗的天地中格格不入。
耳边的嘈杂声变得清晰,不甘和恐惧因为死亡逐渐喊成了同一个声音,像是鲛人嘹亮的高鸣。
诸从这千万条声音中拼凑出了这几日的劫难:
江充死后,太子令人叩开卫子夫宫门。不多时,卫子夫传令,太子据控制武库与南军,并召集大臣言:皇帝己深陷囹圄,需清君侧救武帝!
之后,太子将关在长安狱中的囚徒放出,令少傅与门客分别统辖,又派囚犯持令向长水校尉征调胡人骑兵。
而丞相刘屈氂听闻太子造反后,同样逃出了长安,前往甘泉宫。
武帝令他捕杀叛乱者,以牛车为掩护,避免和叛乱者短兵相接造成伤亡。之后,死守城门,不许任何一个叛乱者逃出长安!
刘屈氂率领着关中三辅的军队攻伐长安叛军,是太子的数倍,而且,武帝己经回到了长安西的建章宫,
同时,武帝派去调遣长水校尉手下的胡兵时,与太子据派去的人狭路相逢。武帝的人首接将那囚犯斩杀于马下,接着带兵赶往长安,参与平叛。
太子据不得己,亲自前往北军,召出北军使者,颁予符节,令其发军。可北军使者受符节回营后便再无消息……这显然是不认可太子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