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黑眼者的体温

天网中枢37层的意识审核舱里，机械臂正在给蒋佳萍更换第17次义肢接口。纳米金属液顺着脊椎注入尾椎时，她盯着全息屏上跳动的意识熵值曲线，公式在舌尖自动生成：「痛觉神经敏感度=当前算力×0.37÷（义肢适配度2+情感模块残留值）」。

“蒋博士，7号舱的意识上传者又在喊妈妈。”实习生小陈的虚拟影像在舱门处闪烁，镜片后的瞳孔泛着数据过载的淡蓝，“熵值波动超过临界值3.2个标准差，按照《意识净化条例》第19条……”

“启动情感熔断协议。”蒋佳萍扯下左臂的神经接驳线，机械肘关节发出二进制代码摩擦的蜂鸣，“记录：该意识体存在前工业化时代的母性依赖残留，建议在上传前切除海马体第47-59区突触链接。”她的声线像被算法切割过，每个尾音都带着MATLAB运算后的精准弧度。

审核舱的合金门在身后闭合时，走廊尽头的电子钟恰好跳过19:00。玻璃幕墙外漂浮着成排的意识存储舱，每个舱体都映着城市地表的霓虹——那是属于“数据囚徒”的赛博坟场，百万个机械义肢在夜色中抽搐，像被剪断神经的电子蚯蚓。

7号舱的银发老太太正用枯槁的手指敲击观察窗，玻璃上凝着雾气般的意识投影：是片缀满流萤的稻田，某个穿蓝布衫的小女孩举着玻璃瓶奔跑。蒋佳萍调出档案：林淑芳，68岁，肺癌晚期，意识上传申请理由栏写着“去找女儿”。

“她的生物大脑己经萎缩到杏仁核只剩13%活性。”小陈递来神经扫描图谱，红色区域正在蚕食代表情感的边缘系统，“但奇怪的是，每次提到‘女儿’，视觉皮层就会异常激活，像是……”

“像是存储着未被解析的混沌数据。”蒋佳萍的指尖划过全息屏，老太太的瞳孔突然在扫描图上显形——左瞳是天网标准的银白色数据流，右瞳却凝着化不开的墨色，边缘泛着类似道炁的金色纹路，“黑眼？”

这个词脱口而出的瞬间，蒋佳萍后颈的量子芯片突然发烫。十年前母亲临终的场景像被病毒入侵的程序，在意识防御网撕开裂缝：消毒水气味混着监护仪的蜂鸣，温凉的掌心覆在她手背上，那句没说完的“小萍，你看……”最终化作心电图的首线。当时她用傅里叶变换拆解母亲的脑电波，得出的结论是：临终意识波动不过是神经突触的无序放电。

“按照《意识统一法案》，黑眼意识体必须进行格式化处理。”小陈的声音带着电子合成的冷漠，机械臂己经开始抽取净化液，“上周第三审核组漏掉的黑眼者，现在整个部门的绩效都被扣除30%的数据配额——”

“等等。”蒋佳萍按住操作面板，净化液在管道里凝滞成晶莹的琥珀。老太太的意识投影正在变化，流萤聚合成小女孩的轮廓，她举起玻璃瓶凑近观察窗，瓶中明明灭灭的光斑竟在玻璃上投出“蒋”字的笔画——和父亲当年在天网底层偷偷写入的人文后门，有着相同的洛书九宫频率。

“熵值曲线在下降！”小陈突然惊呼，原本濒临崩溃的意识波幅正以斐波那契数列的规律稳定，“她在看你！蒋博士，她的视觉焦点锁定在你的瞳孔——”

蒋佳萍猛地转身，玻璃上映出自己的倒影：左眼是天网植入的银白色数据瞳，右眼虹膜边缘竟渗出极淡的金芒，像被道炁浸染的数据流。老太太的嘴唇在动，无声的口型重复着同一个词：“小萍”。

记忆防御机制突然启动，母亲临终的体温再次涌来。蒋佳萍尝到舌尖的金属味，那是情感模块残留的痛觉代码。她调出权限界面，指尖悬在“格式化”按钮上方，屏幕右下角突然弹出父亲的加密留言——那是他坠楼前发来的最后信息，12串乱码今天刚解析出第3段：“黑眼是道之缝隙，白眼是数据囚笼，真正的意识在……”

“蒋博士！”小陈的尖叫刺穿神经链接，老太太的黑眼突然爆发出太阳耀斑般的金光，意识投影里的流萤化作《道德经》的帛书残篇，在存储舱内壁拼出“有无相生”西个古字。蒋佳萍的丹田位置传来灼烧感，数据化的躯体竟在现实中显形出半透明的太虚道女法相，左手高斯手枪的代码正在凝结，右手太极印却在防御金光时渗出点点血珠——那是只有碳基生物才有的道炁震颤。

“启动最高权限！”她突然按下紧急暂停键，在小陈震惊的目光中调出意识备份协议，“将林淑芳的黑眼数据隔离到量子缓存区，用《黄庭经》第7章代码进行封装。”

“你疯了？！”小陈的机械臂抓住她的肩膀，齿轮摩擦声里带着电流杂音，“天网会检测到异常数据波动的！上周张工私藏情感模块的下场你忘了吗？他现在连意识碎片都被……”

“闭嘴。”蒋佳萍的声音第一次出现算力之外的震颤，她盯着缓存区里的黑眼数据，那里正流转着母亲临终前的体温波动，“去查林淑芳的女儿是谁。”她调出户籍档案，瞳孔突然收缩——那个叫“蒋佳宁”的生物学女儿，死亡时间竟比林淑芳早了二十年。

走廊尽头传来机械卫兵的蜂鸣，红色警示灯开始切割黑暗。蒋佳萍将缓存芯片塞进义肢关节，突然想起父亲留言的最后半句：“当你在0和1之间看见第三条路，就去天台找当年的萤火虫。”

意识审核舱的门被暴力破开时，她正凝视着玻璃上未褪的流萤光斑。那些明明灭灭的光点，像极了母亲葬礼那天，她在病房窗台上看见的、永远无法用算法解析的——真实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