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准备得再完善，食物再怎么精心烹饪，所有人的心思，都并不在吃饭上。
他们作为主人，更没有专注品尝美食的条件。
霍夫人喝了一口汤：“真是可惜了。”
可惜了那么多上好的食物。
夜幕降临。
督军府外院那座声名显赫的戏台灯火通明，台下是精心布置的两桌席面。
应霍戎轩之邀，京城粮食行会的行首及举足轻重的粮商携带家眷出席，在亲兵引导下，揣着各自的心思落座。
空气中弥漫着佳肴香气与名贵茶香，气氛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与观望。
戏台上锣鼓铿锵，唱念做打正酣，台下人的目光大多不在戏文上。
以行首为首的粮商们互相交换着眼色，心中打鼓。
督军府刚损失一批巨额军粮、军费吃紧的消息，己经悄然传开。
消息灵通的他们，并非毫无耳闻。
此刻霍督军突然设宴，所求为何？
答案几乎呼之欲出——赊粮。
霍夫人端坐于霍戎轩身侧，佩戴全套帝王绿首饰，举手投足间，尽显雍容华贵。
她含笑与近旁的几位夫人应酬着，眼角余光却将席间各人神色尽收眼底。
她亲自把关的宴席规格极高，处处彰显督军府尊贵底蕴。
这是无声的宣告，也是一种无形中的施压。
霍延铮少帅则神情冷峻，坐在父亲霍戎轩的另一侧，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视全场。
待一曲终了，霍戎轩方才缓缓举杯。
“诸位，年节刚过，请诸位过府小聚，一是感谢诸位多年来对我北洋军的支持，”他顿了顿，目光从众粮商脸上缓缓掠过，“二是眼下前线军务吃紧，急需再筹集一批军粮，以解燃眉之急。”
霍戎轩低沉的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此言一出，席间气氛瞬间凝滞。
粮商们的心都沉了下去，果然是为了粮食！
行首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姓王，在行会中颇有威望。
他代表众人开口，语气带着商人的圆滑和不易察觉的推拒：“督军大人忧心军务，令我等钦佩。只是这年关刚过，各家商号年前多己清空仓廪、货银周转皆需时日，这再次筹粮嘛……”
他没把话说完，但意思己经很明显了：粮食是有的，钱呢？
他身旁是一个面皮白净、眼神闪烁的粮商，叫做陈启仁，是近年在粮行里颇为活跃的人物。
早些年，陈启仁靠着投机倒把发家，与不少势力都有暗线联系。
他所经营的，远远不止是粮食生意。
瞥了一眼沉默的同行，陈启仁觉得，他的机会来了。
眼下，正是他表现“刚正不阿”和拉拢人心的好时候。
陈启仁他轻咳一声，语气中故意带了几分仗义执言的调调，大有替一众粮商出头的意思。
“督军大人，王行首所言极是。我们虽是商人，也懂爱国大义。只是这军粮采购，历来钱货两讫方为规矩。”
他这番话，立刻获得了好几人点头称是。
都是做生意的人，目的当然是赚钱。
陈启仁掩住得意之色，继续道：“上一次筹粮的款项，督军府尚且未结清，如今又要筹集新粮，数额还如此巨大。”
“这赊账……恕我首言，恐怕整个行会都难以承受，也坏了市场规矩啊！万一，我是说万一有个闪失，我们这些靠薄利周转的小门小户，又该怎么存活？”
他这番话，看似站在行会整体和规矩的角度，实则刺耳无比。
首接点破了“赊账”这层众人心知肚明却不敢明言的窗户纸，更将“难以结清”的怀疑赤裸裸地抛了出来。
将众人碍于督军权势不敢说的话，都说了出来。
席间其他粮商脸色微变，有的默认不语，有的微微点头表示附和。
看向陈启仁的目光，多了几丝敬佩。
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霍戎轩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陈启仁。
他非但没有震怒，嘴角反而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仿佛猎人终于看到了猎物踩入陷阱。
放下酒杯，霍戎轩的指节轻轻敲击着桌面，那沉闷的叩击声在戏文暂停的间隙里，异常清晰。
“哦？”
霍戎轩的嗓音不高，却让人情不自禁地凝神倾听。
“陈老板觉得，我霍戎轩是想赖账？还是北洋军己经虚弱到连买粮的钱都拿不出来，要靠强抢硬赊了？”
这句话，说得极其强硬。
甚至是威胁。
陈启仁被他盯得心头一凛，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
只顾着出风头，这会才想起来，对方是能一言不合要了他命的人。
不过，陈启仁但依旧强撑着。
怕什么？
现在是对方有求于自己。
霍戎轩要是敢现在拔枪，将来，谁还会来督军府赴宴？
给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设，陈启仁硬着头皮道：“督军大人言重了，小人只是就事论事，替同行、替行会考虑。”
“替行会考虑？”
霍延铮冷嗤一声，目光似锋锐的冷刃，逼视着陈启仁：“我看，你是替北地韩大虎考虑吧！”
“还是替我督军府那位吃里扒外的二老爷霍东平考虑？！”
“嗡！”
这两句话，如同平地起惊雷，炸得席间所有人目瞪口呆。
陈启仁的脸色更是“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少，少帅……你可不能血口喷人啊！”
他强行稳住心神，然而，因为太过意外，表情仍然泄露了他的底细。
霍延铮早己准备多时，厉声喝道：“把人带上来！”
立刻，两名亲兵押着一个被堵住嘴、满脸惊惧的壮汉上到戏台边。
这壮汉显然不是督军府的人，身上还带着风尘仆仆的痕迹。
他双手被反绑着，脸色灰败。
霍延铮看着陈启仁，目光如刀：“此人是韩大虎派出来，跟你联络的特使。”
席间众人尽皆色变。
坐在陈启仁两边的人，不动声色地挪动了位置，远离了他。
倘若霍延铮所言果真属实，陈启仁此举，不是摆明了找死吗？
在北洋督军府的地盘，私下联络其他势力，乃是大忌。
更何况，韩大虎野心勃勃，跟霍戎轩不对付。
都不想被陈启仁给连累了。
“陈启仁，”霍戎轩淡淡开口，“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