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找舅舅去
申城，冬。
寒风凛冽，大雪纷飞。
一栋欧式穹顶小洋楼的客厅里，两个孩子正在争执。
胖乎乎的七岁小男孩手中高举着一只玉蜻蜓，边跑边喊：“小扫把星，来追我呀，追我呀！”
“你还给我，那是我的姆妈留给我的！”
五岁小女娃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衣，小身板瘦弱单薄，迈着小短腿固执地追着。
胖男孩停下，冲她做了个鬼脸：“你姆妈早死了，别说一个破蜻蜓，如今整个楚家都是我的。”
“不许你胡说，我姆妈没有死，坏人，你还给我！”
胖男孩闻言露出恶劣的笑容：“好啊，说我是坏人，我还给你！”
说着，将玉蜻蜓往地板上用力一掷。
“咔嚓”一声响。
小女孩怔怔地看着断成三截的玉蜻蜓，眼泪瞬间掉落下来。
“你什么都抢，我只有这个了……”
她哭了几声，小小的身体像个炮仗一样冲了过去，猛然将小男孩撞倒在地，骑在他身上，劈头盖脸地打起来。
“你干什么？”
白凤瑶带着佣人出现，发出尖锐的呵斥声。
“姆妈，她打我！”
胖男孩红肿着脸，抢先告状。
“他抢我的玉蜻蜓，还故意摔碎，我才打他的。”
小女孩泪眼汪汪，笨拙的解释着。
她不是没有礼貌的小孩子，姆妈说不能做没有礼貌的小孩子，是他错了。
“什么玉蜻蜓竹蜻蜓的，你个小赔钱货居然敢打我儿子，是活腻歪了吗？”
白凤瑶可不管这些，上手就掐住了小女孩的脸，涂着红蔻丹的尖锐指甲划出一道血痕，鲜血在白皙的脸蛋上异常刺目。
“啊，疼，好疼啊……呜，你凭什么打我，明明是他的错，呜——我要找爹爹，我要找姆妈……”
白凤瑶反手打开大门，寒风呼的一下吹进来。
“小赔钱货，你姆妈死了，老爷刚赔了钱，现在可没功夫管你！”
“我姆妈没死！”
小女孩哭着大声反驳，想着姆妈曾经跟她说过的话：“我大舅舅有枪，打死你！”
白凤瑶一愣，随即“呸！”了一声：“什么舅舅，早就跟你姆妈断绝关系了。”
“砰！”
楚家大门在小女孩面前，被用力砸上。
紧接着又打开，胖男孩伸出一只手，将断成几截的玉蜻蜓扔出来。
她叫楚宁玥，是楚家大太太膝下唯一血脉。
乳名念念。
是楚家正儿八经的千金大小姐。
可惜，大太太身子不好，自秋天被楚家强行挪去市郊养病后，就再也没能回来。
都说她死了。
没妈的孩子是根草。
她父亲楚世昌就把二姨太白凤瑶扶正，成了念念的后妈。
欺负她的胖男孩，正是后妈跟楚世昌在外头生的儿子，比她还大两岁。
念念站在原地，满脸是泪。
过了好久，才抬起胳膊抹着眼泪，呜呜咽咽地把心爱的玉蜻蜓收到小口袋里，朝着小洋楼后方走去。
她要去找舅舅，舅舅肯定会帮她的。
但舅舅不认识她，她要去把姆妈留给她的长命锁带上。
院子里有积雪，她走得深一脚浅一脚，非常吃力。
北风呼呼，从膝盖上的破洞吹进去，冷得她浑身哆嗦。
后门没关。
念念偷偷溜进去，刚走到楼梯处，就看见楚家三房那对混世魔王双胞胎，在上面露了头。
其中一人举着玩具枪，冲着她发出“哒哒哒”的声音。
两人大喊大叫着冲下来。
念念愣住，转身就跑。
在门口顺手拿了一顶毡帽、一件男孩穿的厚外套。
她答应过姆妈，会好好照顾自己。
申城街头。
雪小了些，行人不算多，还算热闹。
街边的小摊贩们大声叫卖着，试图招揽生意。
裹着灰扑扑夹袄的八九岁男孩，护着胸前的铁皮烟匣，在人群中穿梭吆喝：“香烟要伐？香烟——”
他尾音嘶哑，被电车驶过的叮当声碾碎。
穿着长衫马褂的男人们步伐匆匆，人力黄包车拉着穿旗袍、裹着貂皮大衣的女人经过。
“哟，哪里来的小孩儿？”
黄包车上的女人扭过头，望着街边的念念。
她穿得乱七八糟。
脚上是精致的小羊皮靴，里面却是一件破旧棉袄。
还戴着一顶成年男人的圆毡帽，外面套着的格纹法兰绒大衣是男孩的款式，纽扣扣错了两颗，下摆垂到地面，沾着雪。
虽然瘦弱，却一眼就能看出，是富贵人家养出来的孩子。
脸上被划破了，估计是家里不待见，遭了虐待。
偷跑出来的。
“停车，停车！”
女人大声吩咐黄包车夫，眯起眼睛思忖起来。
这年头，类似的情况多了去。
小女娃底子好，养一段时间就能养回来，再运到北方卖到窑子里去。
转手就能赚一笔。
念念正仰着脸，望着来来往往的人发愁。
大舅舅、二舅舅、小舅舅……
还有小姨。
你们都在哪里呀？
又冷又饿。
露在外面的手指头被冻成了红萝卜。
黄包车在路边停下，女人正要下车，忽然脸色一变，连声催促：“走，快走！”
挣什么钱，小命更重要。
从街头两侧，分别来了两群人。
一群扛着斧头、一群提着长刀，气势汹汹，个个面色不善。
帮派火拼！
行人纷纷走避，谁也不想被连累。
短短几分钟，热闹喧嚣的街头安静下来。
只有念念没动。
她站得累了，干脆蹲下来，托着腮帮子，认真地看着不断走近的两帮人。
在里面寻找舅舅。
“你怎么还在这里？”
卖香烟的小男孩去而复返，着急地去扯念念的袖子：“好危险的，赶紧躲开。”
他一早就发现她了。
又瘦、又小，孤零零的一个人。
她要是被卷进去，他实在不忍心去想，下场会有多惨烈。
念念却没动。
两眼陡然亮了起来。
“小舅舅！”
她脆生生地喊着，猛地往前跑出去。
飞快地跑到两帮人对峙的中间。
让男孩试图去拉她的手，扑了个空。
他缩回手、捂住脸，不忍再看。
“小舅舅，念念找到小舅舅了！”
小女孩软软糯糯的声音传来，开心得不得了。
她仰着头，认真地看着站在最前面的那个痞里痞气的男人。
笑开了花。
一对小酒窝随之浮现，甜甜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