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西年西月初七。
狼牙关的狂风裹挟着砂砾，如无数细针般砸在工坊的青瓦上。林缚攥着半块发黑的面饼，站在蒸腾的酒瓮前，浑浊的蒸汽模糊了他眼底的血丝。身旁，副指挥使沈砚冰正将竹管斜插向陶瓮，冷凝的酒液顺着管壁蜿蜒而下，在青铜盏中汇聚成一汪透亮的琥珀色液体。
“第七次蒸馏。” 沈砚冰喉结滚动，指尖沾起少许酒液，“这次成了。” 他的袖口还沾着昨夜调试蒸馏器时的酒糟，眼神却亮得惊人，“度数至少比铁鹞子的马奶酒高两倍。”
萧战的断刀 “当啷” 一声砸在木案上，震得盏中酒液溅出星星点点。老军头布满伤疤的脸上写满怀疑：“沈副指挥使，你这玩意儿再烈，能换来粮食？皇都那些贵人，喝的酒可比女人的胭脂还金贵。”
林缚突然抄起铜盏，仰头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如滚烫的铁水般灼烧着喉咙，他却咧开嘴笑了，齿间泛着血丝：“铁鹞子拿十车青稞换一坛，皇都的勋贵们，十坛能换一座庄子。” 他一脚踹开脚边的粗麻袋，白花花的粗盐倾泻而出，“还有这盐湖里的卤水，经过我和沈副指挥使改良的熬盐法，能变成雪粒般的细盐。”
话音未落，工坊外突然传来剧烈的推搡声。陈柱押着个衣衫褴褛的汉子撞开木门，那人怀中的陶罐 “啪” 地碎裂，暗褐色的液体在地面蔓延开来。“大人！这狗东西翻墙偷酒！” 陈柱的短刀抵在汉子喉间，刀刃映出对方惊恐的瞳孔。
林缚蹲下身，指尖刚触到液体，眉头瞬间拧成死结。他猛地抬头，看向沈砚冰：“副指挥使，你来闻。”
沈砚冰单膝跪地，鼻尖几乎贴上地面。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硫黄味...... 这是铁鹞子的酿酒方子！” 他抓起陶罐碎片，上面的刻痕与三日前进贡的蛮族酒坛如出一辙，“有人把我们的蒸馏术卖给了蛮族！而且就在狼牙关内部！”
萧战的断刀 “噌” 地出鞘，刀背重重砸在梁柱上，木屑纷飞：“定是士族的细作！上次军粮掺沙的账还没算清！” 老军头眼中燃起滔天怒火，仿佛要将这背叛者生吞活剥。
林缚却突然笑了，笑声中带着刺骨的寒意。他将陶罐碎片狠狠攥在手中，鲜血顺着指缝滴落：“沈副指挥使，你立刻带三百弩手，连夜赶往蛮族营地。”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告诉托克托汗，我们新酿的‘狼噬’，三坛就能放倒一头成年牦牛，三坛换他五百张兽皮，少一张都不行。路上务必小心，防止有人通风报信！”
“那皇都那边？” 萧战握紧刀柄。
“你带商队南下。” 林缚掏出烧得残缺不全的曹公公密折，焦黑的边缘依稀可见 “狼卫大捷” 字样，“就说这是监军大人特批的军需物资。到了皇都，先去镇北王府旧址，找一个左眼有疤、外号‘老槐树’的人接头。记住，酒要当着勋贵的面点燃，让他们看看什么叫‘遇水不灭’！”
沈砚冰己经开始有条不紊地收拾木箱，青铜蒸馏器在烛火下泛着冷光。他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枚刻着狼首的铜印，在火漆上重重一按：“我再带十套蒸馏器具，教蛮族熬盐。” 他的眼神闪过一丝狠厉，“但丑话说在前头，敢耍心眼，我沈某人亲手把他们的盐湖变成毒池！”
“陈柱，你率三百弩手护送沈副指挥使。” 林缚将火漆封印好的密信塞进陈柱怀中，“路上但凡有人形迹可疑，不必请示，首接射杀。” 他转头看向沈砚冰，“副指挥使，此行凶险，务必小心。若有异动，立刻放出狼烟。”
子夜时分，狼牙关的城门悄然开启。两支队伍如黑色的游蛇般驶出，一支满载陶瓮与粗盐，朝着漠北蛮族营地疾驰而去，沈砚冰骑在马上，腰间新配的连发弩闪着寒光，目光警惕地扫视着西周的雪地；另一支马车上的酒坛裹着浸透鱼油的麻布，车辕上插着褪色的镇北王府军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萧战手握断刀，不时回头张望，仿佛随时准备应对突如其来的袭击。
林缚站在城墙上，望着两支队伍消失在茫茫夜色中。腰间的青铜贝硌得生疼，他想起白天老妇人接过铜贝时颤抖的双手 —— 那不是在接钱，而是在接活下去的希望。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他知道，这场以酒和盐为刃的商战，比任何一场厮杀都凶险。士族的眼线、蛮族的算计、皇都的权谋，都是横亘在前的重重阻碍。但他别无选择，三万狼卫的性命，狼牙关的存亡，都系于这小小的酒坛与盐袋之上。
远处，沈砚冰的队伍突然顿住。一名斥候策马奔回，在沈砚冰耳边低语几句。副指挥使的脸色瞬间阴沉，他猛地抽出连发弩，对准远处的雪丘：“有埋伏！准备战斗！” 三百弩手迅速散开，弩箭上弦的声音此起彼伏，在寂静的雪原上格外清晰。
另一边，萧战的商队行至一处峡谷。突然，上方传来石块滚落的声响。老军头的断刀瞬间出鞘，大喝一声：“隐蔽！” 话音未落，数十支冷箭破空而来，擦着马车呼啸而过。萧战眼中闪过杀意：“果然有人想截货！给我杀上去！”
雪越下越大，将狼牙关的城墙染成一片素白。林缚握紧腰间的三棱军刺，金属的寒意顺着掌心蔓延。他知道，沈砚冰和萧战己经踏入了看不见硝烟的战场，而他，必须守好狼牙关这座堡垒，等待着他们用烈酒与细盐，撕开这乱世的一道裂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