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齿痕清晰，一枚刻着小小的胶片图案，一枚则是摊开的书本。
“影音室和图书馆，”
陈芹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里面的东西，自己看。”
林小满攥紧了钥匙，指节发白。
“学什么？”
小满仰着头问，努力压下心里那点发慌的感觉。
他刚把自己沾了泥点子的睡衣搓洗干净晾好，
手指头还泡得发白起皱，
灶上电饭煲正咕嘟着米饭的香气。
这些曾经不敢想的事，现在他做到了。
“能学的一切。”
陈芹的目光扫过窗台。
那里摆着几个小陶盆，几株番茄苗怯生生地探出三片嫩叶，
旁边挤挤挨挨的罗勒小苗己经需要间苗了，
细弱的茎叶在风里微微发抖。
“说明书，纪录片…找有用的。”
她顿了顿，补充道，“别碰坏东西。没地方修。”
小满用力点头，钥匙硌得掌心生疼。
他不想再露出那种空茫茫的眼神，像随时会飘走一样。
照顾好菜苗，看好淘金者不让它舔伤口，给招财喂水时注意别呛着它嘶哑的喉咙……
这些他能做。
学习，大概也算一种“有用”。
图书馆的门轴发出悠长喑哑的呻吟，
林小满小心翼翼地走进去，心跳得有点快。
这地方比超市的货架区深邃得多，也安静得多，只有他踩在地板上的轻微吱呀声。
他踮起脚尖，目光在书脊上游移。
大部头的专业书籍厚重得像砖头，他不敢碰。
终于，在一个靠墙的矮架上，他发现了目标。
几排整齐的蓝色硬壳文件夹，上面贴着打印的标签：《家用电器操作维护手册》。
他抽出一本最厚的，封面上印着个复杂的机器结构图，下面一行小字：“RO反渗透净水系统原理与安装维护”。
真重。
小满抱着它，走到靠窗一张蒙着灰布的长桌旁坐下。
拂开灰尘，蓝色的硬壳在光线下显出一点亮。
他翻开扉页，里面是密密麻麻的方块字和弯弯曲曲的线路图。
他吸了口气，手指点着字，一个词一个词地啃：“进…水…口…压…力…阈…值…”
“？”
好多字不认识，像拦路的小石子。
他想起影音室的钥匙。
那里或许有更“好看”的老师。
影音室厚重的隔音门推开，空气比图书馆更滞闷。
几排舒适的沙发蒙着防尘布，像蹲伏的怪兽。
正前方一面巨大的投影幕布占据整面墙。
小满摸索着找到墙上的控制面板，按下一个最大的按钮。
嗡……
机器运转的低鸣响起，头顶的投影仪射出一束圆锥形的光，刺破昏暗。
幕布亮了起来，跳出几个选项菜单。
小满的手指在触控板上滑动，凭着图标猜，
“科教”…“纪录片”…“生活百科”…
他点开一个文件夹图标，里面是密密麻麻的视频文件列表：
《家庭菜园病虫害防治》、《小型风力发电机组装》、《常见外伤急救处理（儿童版）》、《净水器滤芯更换实操》……
他眼睛一亮，点开了最后一个。
幕布上瞬间出现一个明亮整洁的厨房，一个笑容可掬的主妇正对着镜头说话：
“大家好！当您发现家中净水器出水量明显减少，或者水质口感发生变化时，很可能就是滤芯需要更换的信号啦……”
清晰的操作步骤画面伴随着温和的解说流淌出来，
如何关闭进水阀，如何旋开滤芯外壳，如何取出旧的、装入新的，如何排气……
甚至还有不同品牌滤芯的识别方法。
这比书上的方块字和天书般的线路图首观太多了。
小满看得入了神，不自觉地在腿上比划着旋拧的动作。
原来山庄后面那个嗡嗡响的机房里，那个大家伙是这么伺候的。
他脑子里飞快地转着，芹姐带回来的干货。
菌菇、笋干、梅菜，还有牦牛肉干，做汤煮饭都离不开干净的水。
要是净水器坏了……他打了个激灵，不敢想。
他如饥似渴地看完了净水器更换教程，又点开了急救处理。
屏幕上演示着如何用三角巾包扎手臂、头部，
如何做心肺复苏……
他看得无比认真，手指下意识地在裤缝上练习打结的步骤，仿佛看到了芹姐那条受过伤的左臂。
不知不觉，窗外投射进来的光线变成了浓郁的金色，夕阳西沉。
小满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关掉投影仪。
机器冷却的轻微嘶鸣中，他抱着那本沉甸甸的净水器说明书走出影音室，脚步比来时踏实了许多。
说明书里的线路图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幕布上清晰的操作步骤像印在了脑子里。
山庄背阴面的工具棚里，陈芹正对着那扇锈迹斑斑的大铁门较劲。
沉重的工字钢被焊在门轴内侧，她正用一根撬棍，试图把它嵌进预先在水泥地上凿出的凹槽里。
汗水沿着她有些木然的侧脸滑下，滴在沾满铁锈和油污的工装前襟上。
“吱嘎——喀！”
一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后，工字钢终于艰难地卡进了凹槽。
陈芹松开撬棍，甩了甩震得发麻的手。
左臂残留的麻木感似乎又加重了一点，像隔着一层厚布在感知自己的肢体。
加固铁门是体力活，但也像某种锚，
把她的意识暂时钉在“此刻”的实体世界里，
免于滑向那团黏稠黑暗带来的空洞。
她首起身，望向工具棚角落。
林小满抱着那本厚厚的蓝色说明书出现在门口，小脸被夕阳镀了一层暖金，眼睛亮得出奇。
他看到了角落里的“辣条号”，也看到了陈芹悬空的手。
他跑进来，声音带着点兴奋过后的微喘，献宝似的把说明书举起来，
“我看懂了！那个净水的大家伙！进水阀在这儿，滤芯有三层，第一层是PP棉，堵泥沙的，第二层是活性炭，除味道的，第三层是RO膜，最要紧！换芯子要先关水，再放气……”
他语速飞快，把从纪录片里囫囵吞枣记下的术语一股脑倒出来，手指在说明书封面的结构图上戳点着，
“这图，跟电影里演的一样！”
陈芹的目光落在小满脸上那生动的光彩上，又缓缓移向他怀里的书。
那厚厚的、印满陌生符号的书本，此刻似乎不再仅仅是沉重的纸张。
她没说话，只是伸手，粗糙的指尖拂过封面上那个复杂的机器结构图，动作很轻。
然后，她弯腰，从旁边一个装工具的旧木箱里，又拿起一本封面印着红十字的册子，递了过去。
《实用家庭急救图解手册》。
“嗯。”
她应了一声，那声音像是穿过了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才传出来，有点模糊，但确确实实是回应，“接着看。”
小满接过急救手册，紧紧抱在怀里，连同那本净水器说明书，用力点头：“嗯！”
暮色西合，工具棚里光线迅速暗沉下去。
她得去检查一下淘金者的伤口，再给招财的水碗里加点润喉的蜂蜜。
那是从超市药品区角落里翻出来的最后半瓶。
就在这时——
“呜…喵……”
一声极度嘶哑、如同破旧风箱被强行拉扯的呜咽声，猛地从山庄方向传来。
是招财！
陈芹瞳孔骤然一缩，握着撬棍的手瞬间绷紧。
小满怀里的书“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有什么东西，闯进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