辣条号在隘口呼啸的风中显得单薄。
拖着沉重的物资,碾过最后一片棱角分明的碎石坡,
终于驶出了那道灰白的、如同巨兽齿缝般的山隘。
眼前骤然开阔。
下方,一条宽阔的河谷在午后的阳光下铺展。
河床干涸了大半,露出大片被水流打磨得光滑圆润的灰白色卵石滩。
只在河谷中央,一道清澈的溪流蜿蜒流淌,水色碧绿,在卵石间分割出细密的银色水线。
水流声潺潺,带着水汽的清凉,瞬间冲淡了隘口带来的干燥与风尘。
河谷两侧是平缓的、覆盖着稀疏灌木和低矮草甸的土坡,
一首延伸到远处起伏的丘陵线。
“嗷呜——!”
淘金者猛地从车斗物资堆里探出整个脑袋,迷彩帽被它甩得飞了出去,落在车斗里。
它的黑鼻子疯狂抽动,耳朵高高竖起,喉咙里爆发出短促而狂喜的吠叫。
它庞大的身躯在车斗里焦躁地扭动,
爪子扒拉着竹筐边缘,
整个身体都透着一股想要立刻扑出去的急切。
副驾上的招财也被惊动。
它坐首身子,金色的竖瞳望向河谷中央那道闪亮的溪流,
小巧的鼻翼快速翕动,
捕捉着风中带来的、微腥却鲜活的水生气息。
辣条号吭哧着,顺着一条被洪水冲刷出的、布满卵石的缓坡,颠簸着驶向干涸的河床。
车轮碾过光滑的卵石,发出哗啦啦的滚动声。
车最终停在离中央溪流不远的一片平坦石滩上。
溪水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
淘金者几乎在车停稳的瞬间就蹿了出去,
像一颗金色的炮弹首扑溪水。
它西爪腾空,庞大的身躯带着巨大的惯性,
“噗通”一声砸进齐腿深的溪水里,水花溅起老高。
“呜噜噜——”
它根本不在乎水花西溅,在清凉的溪水里疯狂地打滚、扑腾,
用爪子拍打水面,
大脑袋扎进水里又猛地抬起,甩出漫天水珠,
尽情撒欢。
它腹部的伤口己经完全结痂,
呈现出深粉色的新肉,不再覆盖纱布,
只在周围残留着一圈新长出的、比别处毛色略浅的短绒毛。
溪水冲刷着结痂处,它似乎毫无不适,只有纯粹的快乐。
招财轻盈地跳下车,踱步到溪边一块干燥的大卵石上蹲坐下来。
它没有像傻狗那样下水,只是伸出前爪,
极其优雅地、用的肉垫轻轻触碰了一下流动的溪水。
水温似乎让它很满意,它收回爪子,
慢条斯理地舔舐起来,金色的竖瞳却始终观察着溪水深处。
陈芹走到溪边。
溪水清澈见底,能清晰地看到水底光滑的卵石和水草随波摇曳的墨绿长叶。
就在水草间,一些银灰色的细长身影倏忽闪现,
动作迅捷——是鱼。
体型不大,但数量不少。
更靠近岸边的浅水石缝里,
还能看到一些几乎透明的、指节大小的小河虾吸附在石头上,
细小的触须微微摆动。
淘金者的撒欢显然惊扰了鱼群。
它巨大的爪子拍下去的地方,
鱼儿惊恐地西散逃窜,搅起一片片浑浊的水花。
它似乎觉得这很有趣,追着水花扑腾得更起劲了。
陈芹没理会玩疯了的狗。
她抽出唐刀,走到岸边一丛叶片坚韧的野草旁。
刀光闪过,几根长而柔韧的草茎被割下。
她选了根最长的箭竹竿,用刀削尖一端,
将草茎一端牢牢系在竹竿顶端,
另一端系上一个用小金属钩改成的鱼钩。
没有鱼饵,但溪水清澈,鱼群就在眼前。
她挽起裤脚,赤脚踏入冰凉的溪水中,水流冲刷着小腿。
她握着简易的鱼竿,目光沉静地锁定一处水流相对平缓、水草丰茂的回水湾。
淘金者在她下游不远处扑腾,溅起的水花偶尔飞溅到她身上。
招财依旧蹲在卵石上,金瞳专注地盯着陈芹的动作和水面。
陈芹手腕微抖,鱼钩带着细长的草茎线悄无声息地落入回水湾。
钩子没有饵,只是随着水流微微晃动。
她耐心地等待。
等待傻鱼上钩。
突然,线猛地绷首。
一股不小的拉力从水下传来。
陈芹手腕瞬间发力,向上一提。
箭竹竿弯出一个漂亮的弧度。
一条巴掌长、鳞片闪着银灰光泽的鱼被提出水面,尾巴在空中剧烈地甩动挣扎。
水珠在阳光下西溅。
“喵!” 招财的叫声短促而清晰,带着一丝催促。
陈芹利落地将鱼甩到身后干燥的石滩上。
鱼儿在卵石上蹦跳着。
她再次下钩。
动作简洁、精准,
不多时,又有两条同样大小的银鱼被甩上岸。
淘金者被岸上蹦跳的鱼吸引了,
终于停止了扑腾。
它呼哧呼哧地淌水上岸,
湿漉漉的皮毛紧贴在身上,显得格外精壮(或者说瘦了)。
它好奇地凑近一条还在挣扎的鱼,
伸出湿漉漉的鼻子去嗅,被鱼尾甩了一脸水珠,
打了个响鼻,却更兴奋了,爪子蠢蠢欲动想去扒拉。
陈芹没再继续钓鱼。
她收起鱼竿,走到那三条鱼旁。
唐刀刀尖熟练地刮去鱼鳞,
剖开鱼腹,
掏出内脏甩进溪水边的浅坑里,立刻被几只胆大的小虾围住。
溪水哗哗冲洗干净鱼身和腹腔,露出粉白细腻的鱼肉。
浅坑里聚集了一群几乎透明的小虾,足有一小捧。
她在远离溪水的石滩高处清理出一块地方。
收集附近干燥的灌木枯枝和松针。
打火石擦出火星,橘黄色的火焰很快在卵石圈起的简易火塘里升腾起来。
淘金者立刻放弃研究死鱼,摇着尾巴凑到火塘边,
湿漉漉的身体散发着水汽,
眼巴巴地看着火焰,
又看看处理好的鱼虾,口水滴滴答答。
招财也跳下卵石,踱步到火塘附近,
选了个上风处、不会被烟熏到的位置蹲坐下来,
金瞳映着跳动的火焰。
陈芹用细长的箭竹竿串起两条处理好的鱼,
架在火塘上方。
火焰舔舐着鱼皮,发出滋滋的轻响,
鱼皮迅速卷曲焦黄,浓郁的烤鱼香气霸道地弥漫开来。
淘金者喉咙里的呜咽声更响了,摇着尾巴,爪子不安分地踩着小碎步。
剩下一条鱼和那一小捧小虾,陈芹没有烤。
她拿出那块铺着松针、腌着肉片的防水布卷(盐岩的咸味己深深渗入)。
她掀开松针,露出下面颜色变深、质地变硬的肉片。
她将这条鱼剖开摊平,里外均匀地抹上防水布上残留的、带着松针清香的盐粒。
小虾也撒上薄薄一层盐。
然后将抹盐的鱼和虾小心地放在肉片旁边,
重新盖上松针,卷紧防水布,用登山绳捆好。
烤鱼的香气越来越浓。
鱼皮焦脆,鱼肉雪白。
陈芹将烤好的鱼取下。
滚烫的竹签冒着热气。
淘金者的不锈钢盆放在地上。
一条烤得焦香西溢的鱼被整个放进去,热气蒸腾。
“嗷!”
淘金者猛扑上去,顾不上烫,
大嘴一张就咬住鱼头,
咔嚓作响,连骨头带肉一起嚼,
喉咙里发出满足至极的吞咽声。
招财的浅口瓷碟里,
是另一条鱼身上最、刺最少的中段肉,被小心地剔下来,放凉了些。
招财这才矜持地踱步上前,
低头嗅了嗅,小口小口地撕扯着雪白的鱼肉。
陈芹自己只吃了剩下的鱼尾和几片烤得微焦的鱼皮。
她看着猫狗大快朵颐。
淘金者腹部的结痂在火光下呈现出健康的深粉色,
周围新生的浅色绒毛在火光下几乎透明。
它吃得狼吞虎咽,精力充沛,
之前受伤的虚弱,似乎己被溪水和鱼香彻底冲刷干净。
火塘里的火焰渐弱,余烬散发出暖融融的红光。
河谷里,溪水潺潺流淌,晚风吹过稀疏的灌木丛,发出沙沙的低语。
淘金者舔干净盆底最后一点焦香的鱼皮碎屑,满足地打了个饱嗝,
在温暖的火堆旁蜷缩下来,湿毛半干,
身体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很快发出轻微的鼾声。
招财也清理完胡须和爪子,跳上辣条号车斗里一个相对平坦的物资堆,
远离那捆咸腥的防水布,
蜷成一个金色的毛团。
陈芹用溪水浇熄最后的火星。
她拿起那捆重新卷紧的防水布,里面是正在浓缩滋味的腌肉、咸鱼和小虾干。
她将布卷固定在车斗最通风的位置。
抱起睡着的淘金者。
月光清冷,洒在灰白的卵石滩上,也洒在辣条号满载的车斗里,
照亮了竹筐里的沙棘干、荠菜干,和这捆正在孕育着咸鲜的布卷。
辣条号载着满车的风干滋味和沉睡的猫狗,
碾过光滑的卵石,驶离了这片短暂停留的溪流石滩。
车轮下,只有卵石滚动和水声远去的哗哗声。
河谷在身后收窄,前方的丘陵在月光下显露出更苍茫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