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辣条号拖着沉重的物资,沿着山脊线爬升。
车轮碾过的树根和松动的碎石,
淘金者的大半个身子从车斗边缘探出来,喉咙里发出短促而兴奋的“吭哧吭哧”声,
前爪焦躁地扒拉着车斗钢板,
眼睛死死盯着左侧山坡一片倾斜的、阳光较好的林间空地。
那里,浓密的蕨类植物丛中,点缀着星星点点的鲜红和亮黄。
“呜汪!”它回头冲着驾驶室低吼,尾巴拍打的“砰砰”声震耳欲聋。
副驾上的招财被震得睁开眼,
金瞳不耐地扫了傻狗一眼,随即也转向那片空地。
小巧的鼻翼翕动几下,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轻的、表示确认的咕噜。
辣条号吭哧一声,偏离了模糊的山路轨迹,一头扎进松软的腐殖层。
车轮碾过厚厚的松针,几乎无声。
车停在空地边缘。
阳光穿过稀疏的松枝,斜斜地投下光斑。
空地上,蕨类植物肥厚舒展的叶片间,
一丛丛鲜红的覆盆子像散落的宝石,熟透的浆果欲滴。
稍远处,几株低矮的灌木上,挂满了一簇簇金灿灿的野沙棘,
细小的果实紧挨着,在阳光下亮得晃眼。
更外围的阴湿处,大片锯齿状的叶片铺展开。
是野荠菜。
淘金者不等车停稳就蹿了下去,
庞大的身躯带倒一片蕨草,目标明确地扑向覆盆子丛。
它的大脑袋埋进去,舌头一卷,
鲜红的浆果就消失一片,汁液染红了鼻尖和胡须,
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哼唧。
招财优雅地跳下车,避开被傻狗踩得狼藉的草丛,踱到一丛沙棘旁。
它并不急着吃,先用前爪拨弄了一下低垂的、挂满果实的细枝,
野果簌簌抖动。
它这才凑近,
伸出的小舌头,卷下几颗最的果实,细嚼慢咽,姿态从容。
陈芹从车斗里拖出两个空的大竹筐。
她走到覆盆子丛的另一侧,避开淘金者肆虐的区域,
手指灵巧地捻下那些熟透的深红浆果,轻轻放进筐底。
浆果柔软,带着阳光的暖意和山野的清甜气息。
她又走向沙棘丛,避开招财占据的那一小块,
抓住结满果实的枝条,轻轻一捋,
金灿灿的小果子就纷纷落入掌中,再倒入筐里。
最后,她拔出唐刀,刀尖贴着的泥土,
挑断一丛丛的荠菜根茎,抖掉泥土,整整齐齐码放在另一个竹筐里。
淘金者吃得肚皮滚圆,覆盆子汁糊了满嘴,
终于心满意足地抬起头。
它看到陈芹在摘,立刻摇着尾巴凑过去,
也想学样,大爪子笨拙地拍向挂满果实的细枝。
“啪!”细枝应声而断,果子撒了一地。
招财被溅起的野果弹到胡须,
不满地“喵”了一声,甩甩头,嫌弃地走开几步。
“一边去。”
陈芹头也没抬,用刀背不轻不重地敲了下淘金者还想作乱的爪子。
淘金者委屈地呜咽一声,缩回爪子,转而低头去舔地上散落的果子。
两个小竹筐很快半满。
鲜红的覆盆子,翠绿的荠菜,堆叠出山野丰饶的色块。
引擎重新轰鸣。
辣条号拖着更重的收获,沿着山脊继续向上。
松林渐渐稀疏,巨大的灰白色岩壁开始占据视野。
风变得干燥凛冽,带着岩石粗粝的气息。
转过一个陡峭的岩角,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寸草不生的巨大岩壁斜插向天空,岩壁下方堆积着大块崩塌的灰白岩石。
最引人注目的,是岩石缝隙和低洼处,凝结着一片片不规则的白霜。
不是雪,是盐霜。
岩壁上,还有几道明显的、被水流长期冲刷出的浅沟,沟壁覆盖着厚厚的、结晶的白色盐层。
辣条号停在岩壁下方的碎石滩上。
淘金者立刻跳下车,好奇地冲向一片盐霜,伸出大舌头就要舔。
“停。”陈芹的声音不高。
淘金者的舌头僵在半空,疑惑地回头看她,哈喇子滴在盐霜上。
陈芹走过去,蹲下身,指尖捻起一点盐霜,凑近鼻尖。
纯粹的咸,没有杂质异味。
她掰下一小块岩壁上浅沟里的结晶盐块,更大,更坚硬,颜色微灰,但味道同样纯净。
她拿出唐刀,用刀背敲击岩壁上凸起的盐层边缘。
咔嚓几声,大块大块的结晶盐应声剥落。
她从车斗里翻出那个装压缩饼干的塑料袋,
将敲下来的大块盐晶、地上刮起的纯净盐霜,小心地收集进去。
盐晶相互碰撞,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很快,袋子底部就铺了厚厚一层灰白。
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在岩壁上,空气干燥。
陈芹在避风的巨岩阴影下清理出一块平地。
她从物资里拖出一卷厚实的军绿色防水布,展开铺好。
又翻出那几根淡黄笔首的箭竹竿,用登山绳在两块岩石间绑出一个简易的晾晒架。
淘金者似乎明白了什么,显得异常兴奋。
它不再试图舔盐,而是围着铺开的防水布和晾架转圈,
鼻子使劲嗅着空气,喉咙里发出压抑的低鸣。
陈芹走到车斗旁,拿出那个装笋干的空纸箱。
她打开装盐的袋子,抓起一大把灰白的盐粒和碎晶,
均匀地撒在防水布上,铺了厚厚一层盐床。
然后,她开始处理竹筐里的收获。
覆盆子太娇嫩,无法保存。
她将鲜红的浆果分装在几个竹筒饭盒的上层,
盖紧盖子,塞回车斗阴凉处。
的荠菜抖掉最后一点浮土,被一小捆一小捆用细草茎扎好,倒挂在箭竹竿绑成的晾架上。
翠绿的叶片在干燥的山风里微微颤动。
最后,她翻出那块风干的牦牛肉。
肉干坚硬深褐。
她抽出多功能刀,刀刃在盐晶上蹭了蹭,开始将大块的肉干削成尽可能薄的片。
刀锋贴着肉干的纹理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薄如纸的肉片飘落在盐床上。
淘金者急得在边缘首打转,爪子扒拉着岩石,
哈喇子流了一地。
招财也跳上一块较高的岩石,金瞳专注地盯着那翻飞的刀光和飘落的肉片。
肉片很快铺满了大半盐床。
陈芹抓起剩下的盐粒和碎晶,均匀地撒在铺开的肉片上,灰白覆盖了深褐。
她又在肉片上方稀疏地盖了一层洗净的松针,松针特有的清冽微辛混入咸香。
阳光炽烈,毫无遮挡地烘烤着岩壁和下方的碎石滩。
空气干燥得能吸走皮肤的水分。
盐粒在肉片和沙棘果上微微闪光,荠菜在风里慢慢蔫软下去,失去鲜亮的翠色。
淘金者趴在盐床不远处的阴影里,
下巴搁在前爪上,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盖着松针的盐床,
鼻子用力抽动,尾巴偶尔焦躁地扫一下地面。
招财蜷在岩石上,把自己摊成一张金色的毛毡,
眯着眼,喉咙里发出细微的、满足的呼噜,
仿佛阳光和风中渐浓的咸香就是最好的催眠曲。
陈芹靠在一块被阳光晒得微烫的巨岩上。
膝上是横放的唐刀。
她看着那片在炽热山风与粗粝盐岩间缓慢脱水的食物。
荠菜的翠绿转为深沉的墨绿,松针下的肉片渗出微小的油珠,被盐粒吸收。
一种属于长久保存的、浓缩的滋味,正在这高处的阳光和风中悄然成形。
引擎低鸣。
辣条号再次启动,车轮碾过碎石,
发出哗啦的声响。
车斗里,物资堆叠如山。
最上层,大竹筐里,是铺开晾晒、捆扎整齐、墨绿蜷缩的脱水荠菜干。
旁边盖着松针的防水布卷起,用登山绳捆紧,里面是正在腌渍的肉片。
盐晶透过布面渗出细小的白色颗粒。
淘金者挤在物资缝隙里,鼻子使劲拱着那捆防水布,试图嗅到里面咸香的肉味。
招财盘踞副驾软垫,金色的毛发被山风拂动,它眯着眼,尾巴尖悠闲地搭在陈芹的手腕上。
车沿着的岩脊继续向上。
前方,巨大的山隘像一道被巨斧劈开的裂口,横亘在灰白的岩壁之间。
隘口之外,是望不到尽头的、被稀薄云气笼罩的荒凉丘陵。
陈芹握着方向杆。
引擎声在空旷的岩壁间回荡,又被更猛烈的山风撕碎。
她看着后视镜里那片巨大的盐岩壁在视野中迅速变小、远去,最终消失在隆起的山脊线之后。
辣条号颠簸着,载着满车的食物、盐和风,驶向那道沉默的隘口。
车轮下,只有碎石滚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