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轮车链条的呻吟声混着药瓶碰撞的轻响,陈芹蹬过龟裂的国道。
车斗里的药品箱摞得高过她的头顶,绷带从缝隙里漏出来,在风里飘成苍白的幡。
陈芹蹬过扭曲的高速路牌时,车斗里的手术器械叮咚作响。
月光把柏油路照成惨白的河床,她灰白的指尖擦过无影灯金属支架——这玩意儿从手术室硬拽下来时扯断了三根电线,此刻像具被肢解的机械骷髅横在药箱堆上。
「我简首是末日拾荒者。」
她对着空气自娱自乐,车轮碾过某具只剩上半身的丧尸,腐肉在胎纹里挤出黏稠的浆液。
远处立交桥的阴影下,几辆侧翻的军用车堵住了匝道口,车门上的弹孔在夕阳下像溃烂的疮。
「这可不是抛锚等救援的好地方,」她捏住刹车,胶靴碾过一滩黑红的液体——新鲜的血液还没完全凝固散发着腥味。
翻倒的油桶旁散落着弹壳,黄铜外壳在尘土中泛着冷光。
陈芹蹲下身,指尖蹭过地面拖拽的血痕,一路延伸到高架桥墩后的废弃加油站。
绕过加油站废墟时,铁锈味里突然混进新鲜的血腥气。
陈芹猛地捏住刹车,三轮车在路面擦出漆黑的印子——五十米外的便利店雨棚下,隐约能看见西个迷彩服身影正蜷缩在报废的装甲车后。
最壮实的那个按着腹部,指缝渗出暗色液体,把战术背心染成沼泽色。
戴眼镜的正在用牙撕扯绷带,颤抖的手连止血钳都握不稳。
唯一的女性侧脸有道新鲜灼伤,皮肤翻卷处泛着诡异的青紫。
领头的男人抱着把断刃的工兵铲,耳朵贴在收音机上。
「活人……」陈芹的喉管无意识收缩,尽管丧尸不需要吞咽。
她数了数散落的弹壳,发现其中混着变形的犬齿——是变异丧尸犬的獠牙。
丧尸群在百米外漫无目的地晃荡,但这里安静得诡异,连苍蝇振翅声都清晰可辨。
她摘下头盔,灰白的耳朵微微抽动——
铁皮棚屋里传来一声压抑的咳嗽。
陈芹贴着墙根挪动,腐烂的丧尸伪装让她完美融入阴影。
加油站的便利店窗户被军毯遮得严实,但她嗅到了活人的气息:汗酸味、血腥味、还有一丝碘伏的刺鼻。
躺在地上的那个腹部缠着渗血的绷带,脸色白得像纸。
蹲着的士兵正在用匕首削木棍,颤抖的手把木棍头削成了尖刺利刃。
角落里的医疗兵翻着空瘪的急救包,血污的绷带散了一地。
唯一持枪的哨兵倚在货架边,枪口下垂,眼皮打架。
「连丧尸都懒得守的伤残兵,」她无声地翕动嘴唇,「活不过今晚。」
车斗里的战利品突然变得沉重:
十七盒头孢曲松钠注射液(瓶身还沾着变异体的眼球黏液)。
三捆无菌绷带(从产房顺的,包装印着粉色婴儿脚印)。
某位主任医师私藏的瑞士产手术刀(刀柄刻着「救死扶伤」)。
以及完整的无影灯(本来想改装成她的床头阅读灯)和一箱箱混杂的药品和维生素。
便利店玻璃映出她的倒影:灰白肤色,脖颈碳化的伤口正在缓慢愈合,冲锋衣领口露出的尸斑像枚褪色的勋章。
「送过去会被爆头吧?」她扯了扯安全帽,「丧尸的善意,听起来像地狱笑话。」
月光爬上油罐车顶时,陈芹开始行动。
她蹬着三轮车冲进加油站仓库,车斗险些刮掉半扇木门。
药品箱被轻轻卸在仓库角落,手术刀和无影灯摆在最显眼的油桶上。
绷带卷成整齐的圆柱,头孢曲松钠的盒子用红笔圈出「静脉注射」的说明。
最后,她从背包里摸出半袋葡萄糖粉,撒在箱盖上拼出个歪扭的笑脸。
「别谢我,」她对着虚空低语,「谢你们没变成丧尸口粮的运气。」
最后一件物资是那本烧焦的《变异体观察记录》。她翻开残破的扉页,用手术刀在空白处刻字:【别去西北方向 医院有怪物】,刻痕深得几乎划穿纸页。
「早知道该练练书法,」她将笔记本塞进药箱顶层,「丧尸体太丑了。」
撤退时踩到半包压缩饼干,包装袋上的生产日期是她变成丧尸的那天。
陈芹愣了两秒,把饼干轻轻放在药品堆顶端。
离开前,她故意踢翻一摞空罐头。
她故意绕到加油站后方,用铁钩敲击油桶,「哐当」声引走零星徘徊的丧尸。
陈芹把三轮车藏进广告牌背面。
趁尸群转向的瞬间,警报铃(易拉罐风铃)炸响的刹那,哨兵的枪口猛地抬起:「谁?!」
「对不住啊王姐,」她对着穿超市制服的丧尸嘀咕,「借你尸群一用。」
趁军人小队被尸群动静吸引的刹那,她弓身窜到装甲车另一侧。
戴眼镜的军医突然咳嗽,陈芹僵在阴影里。
月光扫过她的指尖,灰白的颜色与装甲车的锈迹完美融合。
陈芹早己翻出窗外,丧尸化的身躯如猫般轻盈落地。
尸群被声响吸引,嗬嗬低吼着涌向加油站。
她跳上三轮车,看着士兵们慌乱地拖拽伤员躲进仓库——
「砰!」
仓库铁门关上的瞬间,她听见医疗兵的惊呼:「这……这些是……」
车斗空了,夜风灌进她空荡荡的冲锋衣。
回到广告牌后的阴影里时,军人小队正因发现物资而骚动。
女兵举起手术刀对着月光端详,领头的男人疯狂翻动笔记本,戴眼镜的己经撕开绷带包扎伤口。
「绷带是产房拿的,」她啃着压缩饼干,「祝你们早日康复。」
装甲车引擎突然轰鸣,车灯扫过她藏身的广告牌。
陈芹把脸埋进臂弯,听见轮胎碾过她方才站立的血泊。
「收音机频率调至103.7……」沙哑的男声随夜风飘来,「重复,这里是‘渡鸦’小队,我们获得了药品补给……」
陈芹的指甲抠进掌心,那里本该有血,如今只剩苍白的褶皱。
她突然想起病毒爆发前的除夕夜,父亲把压岁钱塞进她枕头下的样子——也是这么悄无声息,连句岁岁平安都消散在鞭炮声里。
陈芹躺在立交桥顶的广告牌架上,月光把她的影子投在「××楼盘·享尊贵人生」的广告词上。
她啃着从医院顺来的葡萄糖片,甜味在舌尖化成一滩苦水,「现在倒好,末日外卖员送药上门,五星好评返现五颗子弹壳。」
夜风卷来一丝血腥气,她想起病毒爆发第三天的傍晚。
母亲高烧昏迷,父亲攥着空药盒跪在锁死的药店前。
卷帘门后的店员喊:「没药了!去别处!」
而现在,她把整箱头孢曲松钠和布洛芬留给陌生人,像在填补某个永远填不满的黑洞。
「至少他们还能发烧,」她对着星空张开五指,「还能痛,还能怕……多奢侈啊。」
月光下,陈芹的指尖无意识着后颈碳化的伤口。
晨雾漫过公路时,陈芹的三轮车正驶向燃烧的地平线。
车斗里的太阳能小夜灯空荡荡地摇晃,而身后遥远的装甲车尾灯,像两颗背道而驰但迟迟不肯坠落的流星。